杜承礼和杨绍云在范先生的带领下,来到了嵩原同乡会会长家中。
这位会长,正是一年半前,面粉厂爆炸那晚,范先生求助,给杨绍云他爹送示警信的那位老友。
一番商谈之后,几人决定,杜承礼还是利用他父亲的身份,从高泷这边搞一张军方后勤车辆的搭车证,然后带上同乡会会长筹措的一些金条,钱款,带去怀庆那边。再拿着会长写好的介绍信,在怀庆找到八路军的地下联络员,把钱物交给他,由他们派专人去购买运送嵩原那边所需的紧要物资。
这样,从高泷到怀庆这一段国统区内的路线,杜承礼可以完全没有任何忧虑。在怀庆将财物交接完毕,他也就可以一身轻松地想办法进入嵩原,再去古桥找杨绍云他爹了。
捋顺了路线之后,嵩原同乡会会长就忙着要开始准备钱物了。杜承礼则从衣兜中掏出了两条金条,对会长说:“刘会长,这是这两年来,我从我爹手里掏出来的钱,不算多,就这两条‘小黄鱼’。这钱到我爹手里的时候,肯定不算干净,现在,我想让它们变成干净的,抗日的资金。”
刘会长不禁再次钦佩起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毅然决然要穿过枪林弹雨去往前线不说,还要为抗日做出资金支持。两年时间,哪怕他那中央军高官的父亲给得再多,能够攒出来至少价值一千五百块的黄金,证明他平日里一定是极度节俭了。
如今就这样二话不说的拿了出来,要做为抗日的资金。刘会长心想,自己在给地下联络员的介绍信中,一定要着重讲一下,这个少年如此高风亮节的行为。也算是为他之后加入八路军铺一条顺利的道路。
最终,杜承礼穿着一身合身的藏青色学生装,胸前口袋里别着一支闪亮的派克钢笔,还戴上了一副白手套,身后跟着一位会长派来的,假扮杜承礼随从的中年人。那人形容十分低调,手里拎着装满会长筹措的财物的皮箱。那考究的皮箱也是杜承礼学着之前那些高官子弟买来的。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富家子弟带着忠仆出门游玩一般。
上车之前,杨绍云才把自己给父亲写好的信,和一张自己的半身黑白照交给了杜承礼。两人没有多说话,只是互望一眼之后,杨绍云轻轻说了声:“一路小心,承礼。”
目送了杜承礼坐车离去,杨绍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知,此一别,怕是要经年了。
半年后的杨绍云也同样顺利的拿到了毕业证。
就像他之前劝说杜承礼时一样,杨绍云打算在高泷城里找个活计,先赚钱攒经验。然后等待时局稳定。
毕竟现在的高泷作为稳定的大后方,依然繁荣无比。虽然这繁荣,只是建立在战乱之上的一种假象罢了。
然而,一切却没有杨绍云想象的那么简单。
邮政局,电报局和银行此类练习生的职位,早已在秋季时就被随迁官员的子弟全都占满了。
范先生介绍的,嵩原同乡会会长熟悉的商行和铺子,东家看到他的优异的成绩时往往都表现得十分开心,并且表示几天之后就可以来试工。
然而每一次都是第一天试工完,就被东家客气的请走了。他每每询问自己是否有何做得不妥当时,那些东家却要么支支吾吾,不肯回答,要么干脆拉下脸来说自己小店庙小,请不起大佛。
杨绍云靠着范先生的面子,依然住在学校里。
可是,随着日复一日到处碰壁,杨绍云渐渐开始灰了心。
范先生不忍见他日日这样垂头丧气,于是出门帮他去打听了一圈。最终,打听完的范先生,回到学校以后,看着比杨绍云还要丧气。
长吁短叹了半晌,范先生还是开了口,“绍云……那马德钧不当人子,他现在生意已经大的在整个河陇省都排得上号了。是他下令的,不许高泷县城里任何一家商铺雇用你。”
杨绍云呆呆地看着范先生,半晌没有反应。突然,一句话冲口而出:“他凭什么?!”
范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当初他逼迫你拿出钱财,做了他如今生意的敲门砖。但是这些年,他在外从来没有提过你半句。只怕现如今,他是不想让你随随便便去任何一家铺子找活计,哪天把他的秘密随口讲出去被人知道吧。”
“可是先生,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连活下去的可能性都被他斩断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杨绍云眼里透出了绝望。
二人愁眉苦脸的坐在一起,一时,竟是想不出任何办法来。
越想越感觉悲从中来,杨绍云突然站起身大声说道:“他们不是还要脸面吗?!那我就去姨母家大门口替他们宣扬他们做下的好事去!”
范先生被他的猛然起身小小惊了一下。然而,听到杨绍云的话后,范先生的眼睛突然兴奋地瞪大了起来,他高兴地说道:“这怕真是个好办法呢!”
杨绍云有点纳闷范先生居然没有拦着自己,反而还说好。
范先生此时也站起了身,在他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是思考着什么。
突然,范先生停下了脚步,看着杨绍云说:“绍云,我今天在外面打听到,后日马德钧要在家里邀请军政府的官员们共进晚餐。此事便是你的机会。”
杨绍云并没有贸然开口,他仍然不是很明白,这事,怎么就成了他的机会?
范先生看他还有些疑惑,于是直接解释道:“绍云你说,如今马家作为这高泷新贵,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当众出丑,被人撕下那层光鲜的伪装吗?如果在晚餐当时,被自己太太家的亲外甥找上了门,直接出现在一众客人面前。你甚至连话都无需多说,只说自己高小已经毕业了,甚是想念姨母和未婚妻,故而不请自来。之后的事情,就要看马德钧如何了。”
“他之前已经告知全城的商铺都不得雇用你。除非他再次告知全城商铺又可以雇用你,否则,他就只能把你安排去他自己的产业工作。”
“如果他果真决定安排你去他的产业工作,我感觉,只会是粮行。”
“粮行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产业,最是容易洗白一些来路不明的货物以及钱财。那里的账一定是分明账和暗账的。”
“你日后去工作的话,他一定只允许你接触明账。但是你人都在里面了,稳下心,慢慢来,说不得哪一天就突然来了机会,让你能接触到暗账呢。”
“只是……”
杨绍云越听,眼里的光就越盛。是啊,既然他马德钧让自己无路可走,那自己就去走他马家的路!他听到范先生最后那句犹豫时,赶忙问道:“先生有何犹豫之处?”
“只是,这样一来,他一定会派人随时监视着你的。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能看到他的暗账。”
“先生想左了。绍云的目的也只是找一份活计,赚取一些工资好养活自己罢了。能不能看到马家的暗账,绍云心里并没有那样急迫。运气好看得到的话,说明老天都站在我这一边。运气不好看不到的话,我也有了工作,不愁吃喝,还可以攒些经验了不是?”
范先生闻听此话,不禁老怀甚慰道:“绍云你比两年前稳重多了。”
杨绍云笑了笑说:“先生,这两年有您和承礼一直相伴,绍云才不觉得自己在这世间孤立无援。现下我已拿到了毕业证,日后的路如何走,还得要靠我自己才行。”
此时,院子里已经黑了下来,一轮明月,正悄悄地攀上那大树的枝头,静静地给这世间,洒下了一片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