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集团顶层的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张兆安被捕,林薇薇入狱,内部的清洗告一段落,集团在陆寒琛的铁腕掌控下,如同被强行止血的巨兽,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庞大体量和运转秩序。
但支撑着这头巨兽的心脏,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衰竭。
那间昏暗的写字楼办公室,成了陆寒琛临时的巢穴。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待在这里,像一台过载后濒临烧毁的机器,疯狂地压榨着自己最后一丝精力。张兆安和林薇薇的覆灭并未带来丝毫解脱,反而像抽空了他强行支撑的那口气,留下的是更深、更沉的空洞和疲惫。
胃部持续的、尖锐的疼痛,早已从最初的警示演变成一种常态的折磨。他习惯了用大量的黑咖啡和浓茶来强行提神,用更强烈的刺激来掩盖身体发出的哀鸣。手边常备的止痛药,从一天一次,变成了一天数次,剂量也在不知不觉中增加。
周骁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两个浓重的、如同烙印般的黑眼圈,看着他偶尔需要扶着桌子才能站稳的身形,心中的担忧如同野草般疯长。
“陆总,您必须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周骁不止一次地劝谏,语气近乎恳求,“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陆寒琛总是置若罔闻,或者用一句冰冷的“没事”搪塞过去。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处理公务依旧果决,但周骁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如同灰烬般的死寂,以及……一种近乎自毁的漠然。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具躯壳是否能撑下去,仿佛只要大脑还能思考,手臂还能签署文件,就足够了。
直到这天下午。
一场关于海外项目并购的紧急视频会议正在进行。屏幕那端是金发碧眼、精神奕奕的外方代表,侃侃而谈。陆寒琛坐在主位,强打着精神,试图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复杂的条款和数据上。
然而,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刀绞般的剧痛,猛地从他的胃部窜起,瞬间席卷了全身!那疼痛如此剧烈,以至于他眼前猛地一黑,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遥远的嗡鸣。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他黑色的衬衫后背,握着钢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节泛出青白色。
他试图深呼吸,试图用意志力压下这波凶猛的疼痛,但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他感觉到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的热流猛地涌上喉咙。
“陆总?!”周骁就坐在他身侧,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常,看到他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和额头上滚落的豆大汗珠,惊得立刻站了起来。
视频另一端的外方代表也停下了讲解,疑惑地看着这边。
陆寒琛想抬手示意会议继续,想开口说一句“我没事”,但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下一秒,在周骁和所有与会者惊恐的目光中,他猛地俯下身,“哇”地一声,一大口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鲜血,直接喷在了光洁的会议桌面上!
那暗红的颜色,在冰冷的桌面上迅速蔓延,如同盛开的、绝望的花朵。
“陆总!”
“boss!”
惊呼声四起!会议室里瞬间乱成一团!
陆寒琛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直直地向后倒去。在他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了苏婉婷冷漠决绝的背影,和念念被吓坏时那双含泪的大眼睛……
“婉婷……念念……”他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快!叫救护车!!”周骁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变调,他一把扶住陆寒琛软倒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他看着桌面上那摊刺目的鲜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市中心下午的宁静。陆寒琛被迅速抬上担架,送往海市最顶级的私立医院——圣心医院。周骁一路陪同,脸色比纸还白,不停地催促着医生。
抢救室的灯亮起,那红色的光芒,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周骁的心上。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冷,手指颤抖着,先是以陆氏集团总裁办的名义,紧急封锁了消息,取消了陆寒琛未来几天的所有行程,并对外宣称陆总因过度劳累需要静养。然后,他必须通知陆家的人。
他首先联系了陆家老爷子。电话那头,老爷子在长久的沉默后,只沉沉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和了然,说了句“知道了,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便挂了电话。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走出来的主治医生脸色凝重,白大褂上甚至隐约沾着些许血渍。
“医生!陆总他怎么样?”周骁立刻冲上前,声音沙哑急切。
医生摘下口罩,眉头紧锁:“情况非常危险!急性胃部大出血,出血量很大,而且不是突发性的,是长期胃溃疡叠加严重应激状态导致的穿孔破裂!我们刚刚进行了紧急内镜下止血,暂时控制了出血点,但他的生命体征极其不稳定,失血过多,并且伴有感染和休克的征兆。”
医生每说一句,周骁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长期胃溃疡……严重应激状态……这每一个词,都指向陆寒琛这段时间以来非人的自我折磨。
“他现在……”周骁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医生的语气沉重而直接,“我们已经将他转入IcU(重症监护室)进行密切监护。接下来的24到48小时是关键期。他需要绝对静卧,不能再受任何刺激。而且……”
医生顿了顿,从助理护士手中拿过一张纸,递到周骁面前。
那是一张——病危通知书。
“鉴于患者目前的情况极其危重,随时可能发生呼吸心跳骤停等意外,这是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医生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冷静,却字字如刀,扎在周骁心上。
周骁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只觉得有千斤重。家属……陆老爷子年事已高,而且关系疏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过笔,在家属签字栏上,颤抖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这只是程序,但他握着笔的手,依旧冰冷彻骨。
陆寒琛被推入了IcU。
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输血的、输液的、监测生命体征的、辅助呼吸的……脸色是那种毫无生气的、透明的苍白,仿佛一碰即碎。曾经的冷峻、强势、偏执、疯狂,所有属于“陆寒琛”的特质,此刻都被剥离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的生命体征,在精密仪器的监护下,微弱地起伏着。
周骁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个躺在病床上,几乎被各种仪器淹没的男人,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是他跟随了多年,亦兄亦友,敬畏交加的上司。他见过他运筹帷幄、睥睨商场的模样,见过他偏执疯狂、不顾一切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如此……了无生机,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的模样。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那个他爱到骨子里,却也伤他到体无完肤的女人。
是为了那个流着他的血,他却连靠近都不能的孩子。
周骁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值得吗?陆总。
用这样毁灭自己的方式,去赎罪,去守护,真的值得吗?
夜色笼罩下的苏婉婷家,却是另一番景象。
念念自从经历了绑架未遂事件后,变得有些惊惧,晚上睡觉时常会做噩梦,需要苏婉婷或者顾清风陪着才能安心入睡。
今晚,顾清风有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陪睡的任务落在了苏婉婷身上。
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哼着柔和的摇篮曲,看着念念终于带着泪痕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残留着一丝不安。她的心揪紧了,对陆寒琛的恨意,混杂着对幕后黑手的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
虽然警方已经逮捕了张兆安和林薇薇,消息也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她这里。她知道,陆寒琛用最激烈的方式,为她和孩子扫清了明面上的威胁。但那种如影随形的不安全感,并未完全消散。尤其是林薇薇被捕时那疯狂的诅咒,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轻轻起身,替儿子掖好被角,走到客厅。
顾清风的会议似乎刚刚结束,他正站在窗边,眉头微蹙地看着手机,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公司有事?”苏婉婷走过去,轻声问道。
顾清风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机递了过去:“刚刚收到的消息……陆寒琛,住院了。”
苏婉婷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接过手机。屏幕上是财经记者拍到的、略显模糊的照片——救护车停在陆氏集团楼下,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上车,虽然看不清担架上的人的脸,但那种紧急的氛围扑面而来。配文的标题更是触目惊心:“陆氏掌门人陆寒琛疑因过度劳累突发急病,送入IcU抢救!”
IcU……抢救……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苏婉婷的胸口,让她呼吸一窒。
她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如同钢铁铸就、仿佛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男人……那个偏执疯狂、纠缠不休的男人……竟然……倒下了?
还进了IcU?
她应该感到解脱的,不是吗?这个带给她无数痛苦和恐惧的男人,这个差点间接害死她儿子的男人,他终于不能再骚扰她们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空落落的……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沉闷?
她不是希望他消失吗?不是恨不得永远不要再见到他吗?
“听说情况很不好,胃部大出血,下了病危通知书。”顾清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虽然厌恶陆寒琛对苏婉婷的伤害,但作为一个男人,他也无法对另一个男人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倒下而无动于衷。
病危……通知书……
苏婉婷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手机几乎拿不稳。
那个在法庭上露出诡异笑容的男人,那个在暗处派人保护了念念的男人,那个用疯狂手段清洗了所有威胁的男人……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毒藤一样迅速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她猛地将手机塞回顾清风手里,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种强装的冷静和疏离:“他的事,跟我们没关系了。”
她快步走回卧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窗外,夜色浓重。
医院IcU里,生命监测仪发出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象征着床上男人微弱而顽强的生命线。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苏婉婷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着。
恨意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残存的牵绊,在这一刻,如同冰与火,在她内心激烈地碰撞、交织。
法律的保护令,能隔绝物理的靠近。
却隔不断,这命运纠缠的、复杂而痛苦的余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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