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顶尖的国际双语幼儿园,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铺着软垫的活动区投下斑斓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儿童专用蜡笔和点心牛奶的甜香,夹杂着孩子们清脆如银铃般的嬉笑声。
这里是念念的小世界,一个被苏婉婷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远离陆寒琛的避风港。至少,在今天之前是这样。
苏婉婷刚刚结束一个重要的越洋视频会议,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手机屏幕上,是幼儿园老师半小时前发来的孩子们做手工的照片,念念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粘土小恐龙,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被一阵急促尖锐的手机铃声粗暴地打断。
屏幕上跳动着“王老师”的名字——念念的班主任。
苏婉婷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迅速接起电话,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王老师?怎么了?是念念出事了吗?”
电话那头,王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不知所措:“念念妈妈,您、您先别急,念念没事,就是……就是哭了。那个……有一位陆先生,说是孩子的父亲,来幼儿园看望孩子,现在……现在在活动室这边,念念有点被吓到了……”
“陆先生”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响!
陆寒琛!
他怎么会知道念念的幼儿园?他怎么会……直接找上门?!
苏婉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冷僵硬,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颁奖典礼那晚顶楼套房的窒息感,以及陆寒琛那句冰冷的“你可以试试,在国内,你这些……又没有用”,如同噩梦般再次席卷而来。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动手了!而且是用这种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闯入了念念最安全的世界!
“王老师!”苏婉婷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尖锐,“谁允许你们让他见孩子的?!我没有授权!我从来没有同意过!立刻让他离开!立刻!”
她几乎是对着手机吼出来的,人也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动作太急,眼前的景物都晃了一下。
“可是……陆先生他……”王老师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和双方强大的气压吓坏了,“他拿出了亲子鉴定报告,还有……他的身份,我们园长也……也不敢……”
苏婉婷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是了,在海市,陆寒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通行证,就是权势的象征。一所幼儿园,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我马上到!在我到之前,不许他再接近我儿子一步!听到没有!”苏婉婷几乎是甩下这句话,抓起车钥匙和手包,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办公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得如同擂鼓。她甚至来不及通知顾清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去幼儿园,保护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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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幼儿园活动室。
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房间,此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低气压。其他的小朋友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被保育员们带到了隔壁房间,只剩下念念,以及站在他面前,如同一座黑色山峦般高大的男人。
念念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背靠着放满绘本的书架,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旧的恐龙玩偶,小脸上挂满了泪珠,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小声地抽噎着。他不敢看那个陌生的叔叔。
这个叔叔好高,好黑,表情好可怕。他一进来,所有的老师好像都很害怕,连平时最喜欢笑的王老师脸色都白了。这个叔叔看着他,眼神像大灰狼,好像要把他吃掉一样。他不要这个叔叔,他要妈妈,要顾叔叔……
陆寒琛就站在离念念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窗外射入的大部分光线,在念念面前投下巨大的、令人不安的阴影。他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黑色西装,与这充满童真色彩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微微蹙着眉,看着那个缩成一团、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小家伙,那是他的儿子,流着他血液的儿子。
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他的脸。照片和视频,远不及亲眼所见的冲击力。
小家伙的眉眼很像苏婉婷,精致漂亮,但那倔强抿着的嘴唇和鼻梁的轮廓,却隐隐有他自己的影子。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情感,混合着血脉相连的悸动、失而复得的复杂,以及一种……被亲生儿子恐惧排斥的烦躁和挫败,在他胸腔里翻涌。
他试图靠近一点,想看得更清楚,甚至……想伸手去擦掉他脸上的眼泪。他陆寒琛的儿子,不应该这么胆小爱哭。
可他刚迈出一步,念念就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往后一缩,把脸更深地埋进恐龙玩偶里,哭得更凶了,小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我要妈妈……呜……”
陆寒琛的脚步僵住了。他看着儿子对他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抗拒,心头那股烦躁感更甚。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的敬畏或顺从,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的亲儿子,视他如洪水猛兽。
旁边的王老师和园长大气不敢出,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她们试图安抚念念,却收效甚微。
“念念,别怕,叔叔不是坏人……”王老师硬着头皮,试图缓和气氛。
“他不是叔叔!”念念突然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带着哭腔大声反驳,小手指着陆寒琛,又飞快地缩回去,“他是黑色的!黑色的叔叔!可怕!”
黑色的?
陆寒琛的眉头蹙得更紧。这是什么意思?苏婉婷平时就是这么跟孩子形容他的?
一股无名的怒火夹杂着说不清的酸涩涌上心头。他盯着念念,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属于商场上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冷硬:“不许哭。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本意或许是想让儿子坚强一点,但这命令式的、毫无温度的语气,在这种情境下,无异于雪上加霜。
念念被他冰冷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哭声不但没止住,反而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更大声的嚎啕,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哇——妈妈——!”
看着儿子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样子,陆寒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商场上的纵横捭阖,运筹帷幄,在这一刻,在一个哭泣的孩子面前,全都失去了作用。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推开!
苏婉婷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狂奔而来。她的目光如同利箭,瞬间穿透房间,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念念和站在那里的陆寒琛。
“念念!”
看到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脸通红的模样,苏婉婷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滔天的怒火!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念念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宝贝,妈妈在!妈妈在这里!别怕,别怕……”她不停地亲吻着儿子的头发、额头,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感受到妈妈熟悉的气息和怀抱,念念仿佛找到了最大的依靠,小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襟,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哭声渐渐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苏婉婷抬起头,看向陆寒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陆寒琛!”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失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混蛋!你凭什么来这里吓唬我儿子?!你给我滚!滚出去!”
陆寒琛看着她如同护崽母兽般凶狠的眼神,看着她将儿子牢牢护在怀里的姿态,再对比念念对他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抗拒,一股混合着嫉妒、挫败和暴戾的情绪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无视她的怒骂,目光落在她紧紧抱着念念的手臂上,眼神阴鸷得吓人。他上前一步,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旁边的园长和老师都下意识地后退。
“我是他父亲!”他盯着苏婉婷,声音冰冷而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我来看看我的儿子,有什么问题?”
“父亲?”苏婉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带着泪痕的冷笑,“你配吗?陆寒琛,这三年你在哪里?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吗?你现在跑来摆父亲的谱,只会把他吓哭!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的话,字字如刀,狠狠地扎在陆寒琛的心上,也彻底激怒了他。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里翻滚着骇人的风暴。他不再看苏婉婷,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吓得脸色发白的王老师,语气森冷,带着一种上位者不容抗拒的威严,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命令道:
“告诉他——”
他的手指向埋在妈妈怀里抽噎的念念,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是他爸爸。”
这句话,如同最终宣判,带着血腥和掠夺的气息,在这充满童真的幼儿园活动室里,轰然回荡。
王老师吓得一个哆嗦,脸白如纸,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婉婷抱紧怀里的儿子,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陆寒琛那双偏执而疯狂的眼睛。
战争,从这一刻起,从孩子最纯净的世界里,正式打响了。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以及孩子压抑的、令人心碎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