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使宝贝”母婴品牌投资总监赵女士的线上会议,在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进行。
苏婉婷提前半小时就坐在了电脑前,反复检查网络、耳机,整理着准备好的设计稿和思路要点。她特意换上了一件利落的浅蓝色衬衫,将长发挽起,试图用外表的整洁来掩盖内心的紧张和因睡眠不足带来的疲惫。念念被她哄睡在旁边的摇篮里,小手握成拳头放在腮边,睡得正沉。
摄像头开启的瞬间,屏幕上出现了赵女士精明干练又不失亲和的面容。
“苏女士,您好,久仰。您的‘拥抱感’安抚包设计,在我们内部引起了很大的讨论。”赵女士开门见山,语气专业。
“赵总监您好,您过奖了。”苏婉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她将设计草图通过屏幕共享展示出来,“这款安抚包的设计初衷,是源于我作为早产儿母亲的实际需求和情感体验……”
她开始阐述自己的设计理念,从仿子宫的弧形结构到透气有机棉的材质选择,从可调节的内部支撑到便捷的开合方式。起初还有些生涩,但一谈到具体的设计细节和背后为解决育儿痛点所做的思考,她的语言就变得流畅而充满力量,眼睛里有光在闪烁。
赵女士听得非常专注,不时提出一些专业性问题,例如生产成本预估、潜在的用户使用场景拓展等。苏婉婷虽然缺乏商业谈判经验,但她凭借对产品的极致理解和真诚的态度,一一给予了尽可能清晰的回答。
“苏女士,”会议尾声,赵总监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笑容,“您的设计不仅充满巧思,更难得的是这份真切的情感洞察。我们公司非常看好这个项目的潜力。我们初步有两个合作方案:一是买断您的这项设计专利;二是采用项目合作分成模式,您以设计和技术入股,参与后续的产品开发与利润分成。”
苏婉婷的心跳骤然加速。买断?分成?
她几乎没有犹豫。“我选分成模式。”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她知道买断或许能立刻拿到一笔可观的钱,但那是一次性的。而分成,意味着这个源于她和念念的设计,将真正与她产生持续的连接,拥有更长久的生命力。
赵总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明智的选择。具体合作细节和合同,我会让法务部门尽快准备。期待与您的合作,苏设计师。”
“设计师”三个字,让苏婉婷的心尖微微一颤。多久了,没有人这样正式地称呼她。不再是陆太太,不再是依附者,而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被认可的设计师。
会议结束后,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如同温暖的洋流,包裹住她。 她忍不住俯身,轻轻亲吻儿子熟睡的脸庞,低声说:“念念,你真是妈妈的小福星。”
然而,现实的考验接踵而至。
在正式合同签订、产品投入生产并产生收益之前,她依然需要维持生活和支付心理医生的费用。与赵总监的合作是未来的希望,但远水难解近渴。
她必须立刻找到能够产生现金收入的机会。
凭借社交账号上积累的十万多粉丝和“拥抱感”安抚包带来的热度,她开始在相关的设计社群和平台上留意机会。很快,一些小的设计需求找上门来。
第一个私活,是为一个初创的母婴产品App设计一组IcoN图标。报酬不高,只有八百美元,但要求很急,三天内交稿。
苏婉婷毫不犹豫地接下了。
这意味着,她需要在照顾念念的间隙,挤出所有碎片化的时间。常常是刚把念念哄睡,她就立刻扑到电脑前,敲击键盘,移动鼠标。画到一半,念念哭了,她又得立刻放下一切,去喂奶、换尿布、抱着安抚。等他再次安静下来,她早已疲惫不堪,却必须强迫自己重新集中精神,继续未完成的设计。
白天被切割成无数片段,夜晚则成了她主要的工作时间。
她习惯了在黑暗中,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线,一边用脚轻轻摇晃着摇篮,一边用酸痛的手指操作着绘图板。困意如同最狡猾的敌人,时刻侵袭着她。有时实在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几乎要磕在桌子上,又被自己猛然惊醒,用力掐一下大腿,继续工作。
顾清风将她的辛苦看在眼里,心疼不已。他几次提出:“婉婷,我可以先……”
“不,清风。”每一次,苏婉婷都坚定地摇头,尽管眼皮都在打架,“这是我自己的路,让我自己走完。”
她感激他,但更清楚,经济上的独立,是她此刻唯一能紧紧抓在手里的、实实在在的底气,也是她重建破碎自我的第一步。
三天后,她熬得眼睛布满血丝,但终于准时将设计稿发给了客户。
对方非常满意,很快将八百美元报酬打到了她的账户上。
当手机提示音响起,看到银行App上那串虽然不多,但确确实实是凭她自身能力赚来的数字时,苏婉婷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她抱着手机,蹲在房间的角落里,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流着泪。
这不仅仅是八百美元。
这是她逃离陆寒琛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收入。
这是她作为苏婉婷本人,而非任何人的附属,创造的价值。
这是她走向独立和新生的,第一块坚实的基石。
意义重大。
她用这笔钱,支付了下一周心理医生的费用,给念念买了一罐更好的、更适合早产宝宝的特殊配方奶粉,甚至还奢侈地给自己买了一只颜色鲜亮的口红。
看着镜中涂上口红的自己,虽然依旧难掩憔悴,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初战告捷,给了苏婉婷莫大的信心。
她开始主动出击,在平台上展示自己更多的设计作品,承接更多的私活。有母婴产品包装设计,有小型工作室的LoGo设计,还有儿童绘本的插画约稿……工作量越来越大,报酬也逐渐提高。
她的生活变成了高速旋转的陀螺。照顾孩子、完成设计订单、定期进行心理治疗,还要抽空与“天使宝贝”那边沟通合作细节。每一天都像一场战争,疲惫是常态,但她甘之如饴。
她账户上的余额,如同春日里缓慢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艰难却持续地汇聚起来。虽然微薄,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踏实。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她刚刚看到一丝曙光时,投下新的阴影。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苏婉婷刚刚结束一个视频电话会议,正在厨房准备念念的辅食。摇篮里的念念原本在玩着摇铃,突然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哭声不同于往常的哼唧,带着一种尖锐和痛苦。
苏婉婷心里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只见念念小脸通红,呼吸急促,她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滚烫!拿出体温计一量——39.8度!
高烧!
苏婉婷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早产儿的免疫系统比普通孩子更弱,一次高烧可能就是致命的!
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忙脚乱地给念念裹上毯子,抓起钱包、手机和病历卡,甚至来不及换鞋,穿着拖鞋就抱着孩子冲出了家门。
小镇的夜晚安静得可怕。她抱着滚烫的儿子,站在路边,焦急地拦出租车。夜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好不容易赶到最近的医院急诊,挂号、候诊……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凌迟。怀里的念念哭声变得微弱,小身体因为高热而不时抽搐一下。苏婉婷的心也跟着一次次揪紧,恐惧和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
医生迅速为念念做了检查,诊断为急性呼吸道感染引发的高热,需要立刻住院观察和治疗。
“马上办理住院手续,先交五千美元押金。”护士递过来一张单据,语气公式化。
五千美元!
苏婉婷接过单据的手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打开手机银行App,看着上面那个她省吃俭用、熬夜接单,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数字——五千一百三十七美元。
那是她全部的家当,是她过去所有努力和心血的结晶,是她独立自主的象征。
而现在……
她没有丝毫犹豫。
“好,我马上交。”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抱着孩子,走到缴费窗口,将手机里那个代表着汗水、泪水、希望和独立的数字,几乎全部划了出去。
收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清脆,却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她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全感。
账户余额,瞬间变成了可怜的一百三十七美元。
她抱着终于用上药、体温开始缓慢下降的念念,坐在冰冷的医院走廊长椅上。孩子的呼吸渐渐平稳,睡了过去。
苏婉婷低头,看着儿子因为生病而显得格外脆弱的小脸,又抬头,望着窗外漆黑冰冷的夜色。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恐茫席卷了她。
她成功了,她赚到了第一桶金,证明了自己。
然后,命运轻而易举地,又将她打回了原型。
她依然很穷,依然脆弱,依然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就夺走好不容易积攒的一切。
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贫穷,而是因为这种仿佛永远无法真正掌控自己人生的无力感。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像是抱住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和支撑。
她知道,她还不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