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儿被这声响惊得浑身一颤,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她捂着心口,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下一刻,她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贞儿!”朱见深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只觉她浑身滚烫,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贞儿!你怎么了?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小莲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殿去,凄厉的呼喊声在宫道上回荡。朱见深抱着万贞儿,手忙脚乱地将她放在床榻上,指尖触到她冷汗涔涔的额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方才的争吵、疑虑,此刻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
太医提着药箱飞奔而来时,朱见深正跪在床边,紧紧握着万贞儿冰凉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快看看她怎么了!”
老太医不敢耽搁,连忙搭上她的腕脉,手指刚一落下,原本凝重的脸色忽然变了,眉头舒展,眼中竟浮出几分惊喜。他又仔细诊了片刻,才起身对着朱见深深深一揖,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皇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朱见深一愣,心头的恐慌被疑惑取代:“喜从何来?她到底怎么样了?”
“贵妃娘娘这是……喜脉啊!”老太医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已有一月有余,只是胎像尚不稳,加之情绪激动动了胎气,才会晕厥。只需好生静养,按时服药,便无大碍。”
“喜脉?”朱见深像是被雷劈中,怔怔地看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万贞儿,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抓住太医的胳膊,声音因狂喜而发颤,“你说什么?她……她有孕了?”
“千真万确!”老太医肯定地点头,“皇上即将有龙子了!”
朱见深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床柱上,却浑然不觉疼痛。他望着万贞儿苍白的睡颜,心中的疑云瞬间烟消云散——她怀了他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害他?那些算计,那些狠戾,定是他看错了,定是她为了护着他和孩子,才不得不如此。
“快!快开方子!”他对着太医喊道,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急切,“要用最好的药材!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朕的孩子,保住贵妃!”
“奴才遵旨!”太医连忙提笔开方,小莲早已取来纸笔,手还在抖,却难掩脸上的喜色。
朱见深重新坐到床边,轻轻抚摸着万贞儿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他低声呢喃:“是朕不好,是朕不该跟你吵,吓坏你和孩子了……贞儿,你放心,从今往后,朕一定护着你,护着我们的孩子……”
床榻上的万贞儿,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她没有真的晕过去,太医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悄然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怀孕?真是天助她也。有了这龙胎,朱见深的心就彻底系在她身上了,往后这后宫,还有谁能与她抗衡?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蓄满了泪水,看向朱见深时,带着几分虚弱和委屈:“皇上……臣妾……”
“别说了,别说了。”朱见深连忙握住她的手,心疼得不行,“你刚醒,好生歇着。朕已经让人去准备安胎药了,往后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你只需安心养胎。”
万贞儿顺从地点点头,将头轻轻靠在他掌心,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场争吵,她不仅没输,反而赢了最关键的一步。有了这龙胎做护身符,她的计划,就能更顺利地进行了。
窗外的晨光越发明媚,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暖金。朱见深满心欢喜地守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却没看见,他掌心的那双眼眸里,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野心。
万贞儿有孕的消息像一场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了整个后宫。朱见深下了旨意,长信宫周围百步之内,不许任何人喧哗,连脚步都得放轻了,生怕惊了腹中的龙胎。御膳房每日换着花样炖安胎汤,太医院的老太医更是搬了小榻守在偏殿,随叫随到。
这日午后,朱见深处理完奏折,便急匆匆往长信宫赶。刚进殿门,就见万贞儿正靠在软榻上,由小莲读着话本。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她脸上,映得脸颊泛着柔和的光晕,倒真有几分孕中女子的温婉。
“今日感觉如何?”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生怕碰坏了似的。
万贞儿放下手中的蜜饯,笑道:“好多了,就是总想吃酸的。”
“那就让御膳房多备些酸梅、山楂。”朱见深坐在她身边,指尖轻轻覆在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上,眼神里满是憧憬,“朕昨夜梦见了,是个皇子,眉眼像你,性子像朕。”
万贞儿心中冷笑,脸上却堆着羞怯的笑:“皇上就知道是皇子?万一……”
“定是皇子。”朱见深打断她,语气笃定,“朕的长子,自然要像朕一样,将来能独当一面。”
正说着,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皇上,这是太后娘娘让人送来的,说是给贵妃娘娘补身子的。”
朱见深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串圆润的东珠,还有一包晒干的长白山参。他眉头微蹙——自御猫死后,太后与万贞儿之间便像隔了层冰,如今怎么突然送起礼来?
万贞儿瞥了眼锦盒,伸手抚上东珠,声音柔得像水:“太后娘娘有心了。替臣妾谢过太后。”她转向李德全,“赏来使。”
李德全应着退下,朱见深却看着那包参,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这参……还是让太医看看吧。”
万贞儿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皇上多虑了。太后再怎么着,也不会跟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置气。再说,有皇上护着,臣妾怕什么?”
她这话熨帖得朱见深心头一暖,先前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你说得是。有朕在,谁也别想伤你和孩子。”
可他没瞧见,万贞儿垂下的眼睫后,闪过一丝冷光。太后送来的东西,她怎会不防?方才小莲捧参的时候,她已悄悄让懂行的宫女验过,参是好参,却掺了一味极淡的凉性药材,寻常人吃了无碍,孕妇吃多了,却容易动胎气。
“皇上,”她忽然叹了口气,“臣妾总觉得心里不安。前几日柏贤妃的事闹得太大,臣妾怕……怕有人记恨,对孩子不利。”
朱见深脸色一沉:“谁敢?朕这就下旨,往后凡给长信宫送东西的,都得经太医查验,宫女太监近身伺候前,也得搜身!”
“皇上不可。”万贞儿拉住他,“这么一来,倒显得臣妾小气了。不如……让小禄子他们多盯着些?他们都是跟着臣妾的老人,信得过。”
朱见深想了想,点头应允:“也好。让他们仔细些,出了半点差错,朕唯他们是问。”
万贞儿要的就是这句话。小禄子是她的心腹,宫里的风吹草动,没有能瞒过他的。有了皇上这句话,他们行事便更方便了。
几日后,荣嫔在冷宫“病逝”的消息传来。朱见深只皱了皱眉,让按庶人礼制安葬,便再没多问。万贞儿却在软榻上捻着佛珠,听小禄子回话:“荣嫔的女儿已送去了浣衣局,按主子的意思,没让她吃苦,只是……”
“只是什么?”
“太后让人去看过那孩子,还赏了些银饰。”
万贞儿指尖一顿,随即笑了:“太后倒是心善。让小厨房给那孩子送些点心,就说是……本宫赏的。”
小禄子一愣:“主子,这……”
“照做就是。”万贞儿淡淡道。她就是要让太后知道,这宫里的事,还轮不到她插手。
朱见深进来时,正听见这话,笑道:“你倒想起那孩子了。”
“毕竟是皇家血脉。”万贞儿顺势靠在他怀里,“臣妾如今有了身孕,才知道做母亲的不易。荣嫔虽有错,孩子是无辜的。”
朱见深愈发觉得她心地善良,先前的狠戾定是被逼出来的。他抚着她的发,柔声道:“还是你心细。等孩子生下来,朕便把那丫头接来,让她给弟弟做伴。”
万贞儿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凉。荣嫔的女儿?不过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有用时留着,没用时……自然有处置的法子。
夜色渐深,长信宫的烛火亮到很晚。朱见深守在床边,看着万贞儿熟睡的脸,嘴角噙着满足的笑。他以为自己守住了挚爱,守住了即将到来的孩子,却不知,这温柔乡的深处,正滋生着更隐秘的算计。
万贞儿闭着眼,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指尖在被下轻轻蜷缩。怀孕不过是权宜之计,她要的,从来不止一个皇子。她要的是这后宫的绝对掌控,是朱见深毫无保留的信任,是任何人都不敢再轻视的威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缝照进来,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这场以龙胎为筹码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她,势必要赢到最后。
万贞儿的孕事渐渐稳了些,朱见深便常陪她在御花园散步。春日的阳光透过新抽的柳丝洒下来,落在她微微显怀的小腹上,倒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你看那株紫藤,开得多盛。”朱见深扶着她的腰,指着不远处的花架,“等孩子生下来,咱们带他来这儿荡秋千。”
万贞儿笑着点头,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瞥见花架后闪过一个人影,身形像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嬷嬷,便故意往朱见深身边靠了靠,声音柔婉:“皇上,臣妾有些乏了,咱们回去吧。”
朱见深不疑有他,连忙扶着她往回走。刚进长信宫,小禄子就悄声凑上来:“主子,方才太后的人在御花园盯着,还让小厨房做了些荠菜团子,说是要给您送来。”
“荠菜团子?”万贞儿冷笑,“荠菜性凉,她倒真敢送。”她转向朱见深,脸上堆起委屈,“皇上,太后是不是还在生臣妾的气?明知臣妾怀了孕,偏要送些性寒的吃食……”
朱见深脸色一沉。他先前虽劝自己别多心,可太后接二连三的举动,实在让人不舒服。“你别多想,”他安抚道,“许是太后忘了这些忌讳。朕这就去说她两句。”
“别去。”万贞儿拉住他,眼眶微红,“若是让外人知道,倒要说臣妾挑拨太后与皇上的关系。臣妾忍忍便是,只要孩子好好的,臣妾什么都不怕。”
这番话更让朱见深心疼,当即传下口谕:“往后各宫给贵妃送的吃食,须经太医院验过,确认无碍方可呈进。违者,杖二十。”
旨意一下,后宫顿时安静了不少。太后宫里的荠菜团子自然没送进来,连平日里爱往长信宫凑的嫔妃,也都识趣地躲了远。万贞儿乐得清静,每日除了养胎,便是听小禄子汇报宫外的动静。
“柏家抄家时,搜出不少与外戚往来的书信。”小禄子压低声音,“王大人想借机参奏外戚干政,却被皇上压下去了。”
万贞儿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皇上为何压下去?”
“皇上说,柏家已除,不宜再扩大事端,免得动摇国本。”
“糊涂。”万贞儿冷哼,“外戚如藤蔓,不连根拔起,迟早还会缠上来。”她想了想,对小禄子道,“你去给王大人透个信,就说……贵妃娘娘夜里梦到柏贤妃索命,说有冤情未了。”
小禄子心领神会,匆匆退下。万贞儿望着窗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王大人是出了名的倔脾气,最恨外戚专权,有了她这句话,保管能闹得朝堂不得安宁。
果然,不出三日,王大人便在朝堂上发难,捧着柏家的书信痛哭流涕,说外戚与柏家勾结,意图谋逆,若不严惩,恐重蹈前朝覆辙。朱见深虽有心维护,却架不住群臣附议,最终只能下旨彻查外戚,革了几家爵位,才算平息了事端。
朱见深回到长信宫时,脸色还有些疲惫。万贞儿连忙让小莲端上参汤,柔声问:“朝堂上出事了?”
朱见深叹了口气,没瞒她:“王大人揪着柏家的事不放,非要查外戚。朕也是没办法。”
“皇上做得对。”万贞儿握住他的手,“外戚势力太大,确实该敲打敲打。只是……王大人会不会太激进了些?”
“他也是为了江山。”朱见深没多想,只当她是关心自己,“不过经此一事,朝堂该清静些了。”
万贞儿笑了笑,没再说话。她要的,从来不是清静,而是让朱见深看清,谁才是真正能为他稳固江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