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太皇太后宫里的青禾来了,神色慌张地跪在地上:“贵妃娘娘,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听闻坤宁宫的事,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
万贞儿和朱见深都是一惊,连忙往慈宁宫赶。太皇太后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太医正跪在榻前施针,手都在抖。
“怎么样?”朱见深抓住太医的胳膊,急声道。
太医满头大汗:“太皇太后是气急攻心,加上年事已高,脉象……脉象有些乱。”
万贞儿走到榻边,握住太皇太后枯瘦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太皇太后,”她轻声唤道,“您醒醒,看看见深,看看贞儿……”
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忽然抓住万贞儿的手,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吴氏……不能留……”
万贞儿一愣:“太皇太后?”
“她父亲……当年就想反……”太皇太后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哀家……早就知道……只是念着……旧情……”她看着朱见深,眼里流露出恳求,“斩草……要除根……”
话没说完,她又晕了过去。太医连忙加大施针的力度,慈宁宫里一片忙乱。朱见深站在榻边,脸色变幻不定——他知道太皇太后从不说虚言,吴瑾若真有反心,那吴氏留在冷宫,终究是个祸患。
万贞儿看着太皇太后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太皇太后怕是早就察觉吴家有异,只是碍于先帝的情面,一直没说。今日之事,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陛下,”她走到朱见深身边,低声道,“太皇太后不会骗我们。吴瑾敢私通盐商,敢谋害皇嗣,难保没有更大的图谋。留着吴氏,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怕是会生祸端。”
朱见深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对怀恩道:“传朕旨意,吴氏……赐白绫。”
怀恩应了声“奴才遵旨”,转身匆匆而去。殿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像在为这场迟来的清算哀鸣。
太皇太后终究是醒了过来,只是身子大不如前,整日躺在榻上,由青禾和小灵儿轮流伺候。万贞儿每日都去慈宁宫,给她读史书,说些后宫的琐事,太皇太后听着听着,就会在暖阳里打个盹,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日,万贞儿正给太皇太后读《宣宗实录》,读到宣宗如何整顿吏治,太皇太后忽然睁开眼,示意青禾和小灵儿退下。
“贞儿,”她握住万贞儿的手,“哀家快不行了。”
“太皇太后别胡说!”万贞儿眼圈一红,“您还能看着陛下生龙子,看着龙子长大呢。”
太皇太后笑了笑,眼里却带着了然:“人活一辈子,就像花开花落,总有谢的时候。哀家这辈子,看着你父皇登基,看着见深受难,看着你从冷院走到现在,够了。”她从枕下摸出个紫檀木盒,递给万贞儿,“这里面,是先帝留下的兵符暗记,还有几份朝臣的把柄。哀家本想等见深再大些给你,如今看来,该给你了。”
万贞儿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几块刻着奇异纹路的木牌,还有几卷泛黄的纸,上面记着哪位大臣收了贿赂,哪位将军与外戚有私交,密密麻麻,却字字清晰。
“太皇太后,这……”
“你拿着。”太皇太后按住她的手,“见深心软,有时候狠不下心。你得帮他。这宫里,这朝堂,从来都不是光靠仁厚就能撑住的。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才能护着他,护着这朱家的天下。”
万贞儿握紧木盒,指尖冰凉。她忽然明白,太皇太后对她的好,从来都不是简单的疼爱,而是把她当成了能辅佐朱见深的人,当成了朱家的守护者。
“哀家知道你委屈。”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当贵妃,要受非议;帮着见深,要担骂名。可谁让你是他的人呢?你们从冷院一路熬过来,这份情分,比什么都金贵。”
万贞儿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贞儿明白。”
太皇太后笑了,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把盒子收好,别让见深知道。男人嘛,总想着自己护着女人,可有时候,女人也得替他们撑着……”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手缓缓垂了下去。
慈宁宫的钟声响了,悠长而沉重,传遍了整个紫禁城。万贞儿跪在榻前,将紫檀木盒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无声地淌着。她知道,太皇太后这是把最后的担子,压在了她肩上。
朱见深赶来时,见万贞儿跪在地上,太皇太后已经没了气息,顿时红了眼眶,跪倒在榻前,一声“祖母”喊得撕心裂肺。
殿外的茉莉花瓣落了满地,像一场盛大的祭奠。万贞儿望着朱见深颤抖的背影,紧紧攥着怀里的木盒——从今往后,她不仅要做他的妻,还要做他的盾,替他挡住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护着他,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暮色降临时,怀恩来报,说吴氏已在冷宫自缢,林氏饮毒酒而亡,吴瑾抄家时搜出了与蒙古部落往来的密信,果然有谋反之心。朱见深听着,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万贞儿身上,带着浓浓的疲惫。
万贞儿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陛下,太皇太后走得安详。她让我们……好好活着。”
朱见深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彼此才能懂的力量。“嗯,好好活着。”
夜渐深,永寿宫的灯依旧亮着。万贞儿把紫檀木盒藏进了床底的暗格,上面压着那盒早已风干的毒点心。一个代表着过去的阴谋,一个预示着未来的重担,都被她妥帖地收好。
窗外的月光落在案上,那里放着太皇太后赏的玉镯,和朱见深送的素银簪,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像极了她和他——历经风雨,却始终相依。
这场反噬,终究以血与泪落幕。而往后的路,还很长。但万贞儿知道,只要身边有他,手里握着彼此的温度,再难的路,她也能陪他走下去。因为他们从不是孤军奋战,从冷院到永寿宫,从少年到帝王,这份藏在岁月里的羁绊,早已成了彼此最坚实的后盾,足以抵挡这世间所有的风雨。
坤宁宫的朱门被贴上封条那日,秋风卷着枯叶在宫道上打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发生的事奏响哀乐。吴氏被两个粗使太监拖拽着,胳膊被攥得生疼,华贵的凤袍在经过门槛时,被无情地勾破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皇后亲手绣的衬里。那衬里针脚细密,绣着寓意“平安顺遂”的缠枝莲纹样,是当年皇后嫁入吴家时,熬了三个通宵才绣成的嫁妆,此刻却成了她狼狈的见证。
“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我是皇后!是当朝皇后!”吴氏抓着冰冷的铁门,指节因为用力而抠得发白,声音尖利,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绝望。
回应她的,是其中一个太监淬在地上的唾沫,他脸上满是鄙夷:“废后罢了,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凤凰?进了这冷宫,就得守冷宫里的规矩。”
另一个太监也跟着嗤笑:“就是,别说是废后,就算是当年的吕太后,进了这地方,也得乖乖听话。”
冷宫的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唯一的窗棂糊着早已泛黄的破纸,风一吹就“哗啦哗啦”作响,像是随时会碎掉。到了夜里,老鼠在房梁上窜来窜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得人心烦意乱。吴氏缩在稻草堆里,怀里紧紧抱着朱见深送的《寒江独钓图》卷轴,那卷轴的木质轴头硌得她胸口生疼,可她却连展开的力气都没有。
她整日整夜地哭,一开始是嚎啕大哭,声音凄厉得能穿透冷宫的墙壁,后来嗓子哑得像破锣,只能对着墙壁发出“嗬嗬”的哀鸣。有一次,负责送饭的小宫女偷偷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回来后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跟其他宫女说:“废后怕是真疯了,头发纠结得像草窝,脸上全是泪痕,哪里还有半分中宫的体面啊……”
这话传到吴氏耳朵里,她像是被刺激到了,突然用头一下下撞着墙壁,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我没疯!我是皇后!你们都得死!都得死!”额头很快就撞出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流,与眼泪混在一起,看着格外瘆人。
有个老太监路过冷宫,听到里面的动静,摇了摇头叹息:“作孽啊,好好的皇后,怎么就落到这般田地了……”
而林昭仪饮下毒酒那晚,月色惨白如纸,仿佛连月亮都不忍看这人间惨剧。她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按着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冰冷的金砖上,疼得她浑身发抖。眼前摆着一杯泛着诡异光泽的毒酒,酒液里似乎还能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林昭仪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万贞儿!你别得意!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以为你能稳坐高位吗?等着吧,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毒酒被强行灌入口中,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她死死瞪着永寿宫的方向,眼角的血混着泪,一滴一滴落在青砖上,洇开一个个小小的红点,像是在地上开出了一朵朵绝望的花。
那诅咒如同淬了毒的刺,随着夜风飘进永寿宫,落在万贞儿枕边的账册上。账册上记录着后宫各项用度,此刻在那诅咒的笼罩下,字里行间仿佛都淬了寒意。万贞儿睡得并不安稳,她翻了个身,眉头紧锁,像是在梦中也感受到了那股恶意。
守在门外的宫女听到里面的动静,轻声问同伴:“你说,林昭仪的诅咒会不会真的应验啊?”
同伴赶紧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别乱说!这种话要是被听到,是要掉脑袋的。万贵妃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
可尽管如此,两人心里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冷宫的惨状,林昭仪的诅咒,像两块巨石压在所有知情宫女的心头。
吴氏在冷宫里的日子越来越难熬,她开始出现幻觉,时而对着空气行礼,嘴里念叨着:“皇上,臣妾给您请安了……”时而又突然暴怒,抓起地上的稻草乱扔,骂道:“万贞儿,你这个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有一次,她把那幅《寒江独钓图》卷轴拆开,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结果却发现只是一幅普通的画。她绝望地把画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着:“朱见深,你也骗我!你们都骗我!”
踩了一会儿,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把画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的灰尘,抱在怀里喃喃自语:“这是他送我的……不能弄坏……不能……”
日子一天天过去,冷宫的霉味越来越重,吴氏的身体也日渐衰败。她的头发变得像枯草一样,脸上布满了皱纹,曾经灵动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只剩下呆滞和麻木。偶尔有阳光透过窗棂的破洞照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她孤寂可怜。
而永寿宫里,万贞儿正在灯下批阅奏折。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宫女端来一杯热茶:“贵妃娘娘,夜深了,您早点歇息吧。”
万贞儿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宫女退下后,她看着窗外惨白的月光,想起了林昭仪临死前的诅咒,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风雨。
冷宫的烛火忽明忽暗,吴氏蜷缩在稻草堆里,呼吸微弱。那残烛的光芒映在她脸上,更添了几分凄凉。而这深宫之中,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