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言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他盯着天花板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里。
这是郊外那栋宅子,他和陆砚舟曾经住过的地方。窗外树影婆娑,风吹过时沙沙作响。
身侧的位置空着,床单已经凉了。
时言撑着胳膊想坐起来,腰腿却一阵酸软,差点栽回去。
他闷哼一声,想起昨晚陆砚舟疯了一样地折腾,气得捶了下枕头:“陆砚舟,你个疯子!”
【宿主,早啊~】小八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依我看,要不就从了吧?反正你现在这状况,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
时言:“……”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你不早说?”早知道跑不了,他昨天还费那劲装什么倔强?
小八无辜道:【我这不是看你们昨晚气氛正好嘛~】
“好个屁!”时言气得想笑,“这是我从不从的问题吗?你看陆砚舟那架势,他会让我跑吗?”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
陆砚舟端着玻璃杯走进来,温水在杯中微微晃动。时言这才发觉喉咙干得发疼,心里暗想这人还算有点贴心。
“喝点水。”
陆砚舟将杯子递到他唇边,指腹不经意蹭过他微肿的下唇。
时言低头抿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缓解了干涩的灼痛,正想再喝一口,系统毫无预兆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
【宿主请注意,非任务时间滞留会触发世界排斥机制。强行留下可能导致随机死亡,包括但不限于喝水呛死、出门车祸、高空坠物……死亡时间与方式完全随机。】
“咳——咳咳!”
时言一口水直接呛进气管,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咳出来了。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落在地毯上,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
陆砚舟吓得魂都飞了,一把将他捞进怀里,大手顺着他的背用力拍着,声音里全是慌:“慢点喝啊,呛着了是不是?难受吗?”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急得发颤的力道,拍得时言后背又麻又疼,却奇异地压下了几分窒息感。
好不容易缓过劲,时言瘫在陆砚舟怀里喘粗气,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一瞬间,他真觉得自己要应验小八的话,当场交代在这儿了。
“你个小王八蛋!”他在心里炸毛,声音都带着哭腔。
平时他总护着系统,连重话都舍不得说,这会儿是真急了,“早不说晚不说,非要这时候吓我?刚才差点把我送走了你知道吗?!”
小八难得没回嘴,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时机挑得太缺德。
陆砚舟见他不咳了,赶紧抽了纸巾给他擦脸,指腹擦过他泛红的眼角,温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水太烫了?”
时言抬眼瞪他,眼底还蒙着水汽,看着倒像是受了委屈,半晌才哑着嗓子挤出一句:“没事。”
没多久,他又缩回了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他靠着床头坐着,眼神放空,既不看陆砚舟,也不说话,周身仿佛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人隔绝在外。
昨天的事像根刺扎在心里,气他的粗暴,更委屈他那句“检查”。原来在陆砚舟眼里,自己就是这样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陆砚舟似乎也习惯了他的冷脸,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动作轻柔地将他打横抱起。时言没挣扎,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任由他抱着。
洗漱间里,陆砚舟拧了热毛巾,动作熟练地给时言擦脸。时言闭着眼,随便他摆布,唇抿成一条线,连睫毛都不颤一下。
“张嘴。”陆砚舟轻捏着他的下巴,将挤好牙膏的牙刷递到他嘴边。
时言终于睁开眼,冷冷瞥了他一下,自己夺过牙刷,用力地刷,仿佛要把昨晚的痕迹全刷掉似的。
陆砚舟也不恼,就站在一旁看着,等他漱完口,又递上温水。
餐桌上摆着清粥小菜,都是养胃的。
陆砚舟盛了一碗,推到时言面前。时言盯着粥,不动。
“要我喂?”陆砚舟挑眉。
时言立刻拿起勺子,低头喝了一口,结果烫得舌尖发麻,又不好吐出来,只能硬咽下去,眼眶都红了。
陆砚舟皱眉,夺过他的碗,舀了一勺吹凉,再递过去。
时言别过脸,不接。
“别闹。”陆砚舟声音沉了沉,“胃会疼。”
僵持片刻,时言还是张嘴接了,只是全程不看他,仿佛碗里的粥才是仇人。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时言依旧不说话,陆砚舟也沉默。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睡一张床,吃一桌饭,却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这栋宅子本就偏僻,四周被树林围着,除了每天定时来打扫做饭的阿姨,再没别人。阿姨做完事就走,偌大的房子里,常常只剩下他们两个。
时言试过逃跑。昨晚陆砚舟睡着后,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结果刚摸到门锁,就被拦腰抱了回去。
“再跑一次,”陆砚舟咬着他的耳垂警告,“我就把你锁在床上。”
时言气得踹他,却被攥住脚踝拖回来,折腾到天亮。
午后,陆砚舟在书房处理军务,时言窝在沙发上看书——书是陆砚舟挑的,全是时言以前喜欢的游记。
一页都没翻。
陆砚舟偶尔抬头,视线落在他安静的侧脸上,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知道时言还在生气,也知道自己理亏。现在说再多道歉的话,恐怕也只会引来更冷的脸色。他能做的,只有守着,陪着,一点点磨掉他心里的结。
只是这沉默的对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个人都困在里面,密不透风,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
他放下钢笔,走过去,将人抱到腿上。
时言挣扎了一下,没挣开,索性不动了,只是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陆砚舟也不强迫,就这么抱着他,继续批文件。
阳光渐渐西斜,时言不知不觉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近来时局愈发动荡,报纸上每日刊载着各地纷乱的消息,城中亦是人心惶惶。
陆砚舟也越来越忙,常常一早出门,深夜才带着一身寒气回来。
偌大的宅子更显空旷,时言多数时候还是一个人待着。
这天下午,门被敲响时,他还以为是陆砚舟提前回来了,抬头却看见陆明萱。
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洋裙,梳着双丫髻,一进门就扑到时言身边,甜甜地喊“嫂嫂”,倒给这沉寂的宅子添了几分活气。
她性子活络,最是藏不住话,用过水果后便凑到时言跟前,小声问道:“嫂嫂,你跟哥哥是不是闹别扭了?”
时言剥橘子的手顿了顿,没吭声。
“那你还生他气呀?”陆明萱挨着他坐下,手指无意识绞着辫梢,“哥哥那人,嘴笨,心里有话也不会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时言叹了口气,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开,却压不住心头的涩意:“他不信任我。”
陆明萱愣了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认真思索起来。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嫂嫂,这话我不该说的……可你也想想,当初你要同他离婚,连真实身份都瞒着他。后来你坐船跑了,他好不容易找着你,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可一年前你又出了事……大家都以为你没了,他疯了似地找了那么久。”
她顿了顿,看着时言苍白的侧脸,继续道:“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又一门心思要跑,换作是你,你能信他吗?哥哥他……他是被你吓怕了呀。”
“他怕你像从前那样,说走就走,连个念想都不留下。”
时言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他沉默地低下头,看着手里被剥开的橘子,果肉晶莹剔透,却再也尝不出方才的甜味。
陆明萱说得没错。
仔细算起来,他们真正心意相通、毫无芥蒂地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
从最初的互相隐瞒、试探、拉扯,到后来的被迫分离、生死相隔,再到如今的失而复得、互相防备。
那些真正轻松愉快、彼此信任的时光,像指间流沙,短暂地让人几乎抓不住。
陆砚舟的不信任,或许并非毫无缘由。
一年的杳无音信,重逢后的拼命逃离,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被磨掉所有的耐心和安全感吧。
时言将橘子皮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他们之间,早已隔着这么多误会。
陆明萱见他许久不语,只当自己话说重了,连忙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软声哄道:“嫂嫂你别生气呀,我不是要怪你,我只是希望你跟哥哥好好的。”
时言摇了摇头,重新睁开眼时,眼底的寒冰似乎消融了几分。
他拍了拍陆明萱的手背,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
只是这“知道”二字背后,藏着多少无奈与身不由己,他却无法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