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别怕那些姨太太。”陆明萱拽着时言的袖子,小脸绷得紧紧的,“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就告诉大哥。”
她晃了晃小拳头,虎着脸学陆砚舟的语气,“让大哥拿枪‘砰’了他们!”
时言闻言失笑,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轻轻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萱儿真厉害!不过嫂子是大人,能照顾好自己。”
“当然厉害!”陆明萱骄傲地扬起下巴,凑近一步,踮起脚扯住时言的袖子往下拉。时言配合地弯下腰,以为她要说什么悄悄话。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小姑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冷峭:“嫂子,你不懂。三姨娘去年把五姨娘养的小狗毒死了,就因为爹爹夸了句那狗聪明。”
“上个月,她房里的小翠姐姐突然得了‘急病’死了,其实是因为小翠看见她往爹爹的参汤里加东西。”
时言的手指僵在半空,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盯着眼前这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喉咙突然发紧。
“萱儿,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陆明萱歪了歪头,阳光透过桃花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自己看见的呀。三姨娘不知道我躲在假山后面。”
她突然凑近,小声道:“嫂子,你今天那杯茶千万不能喝,我见过她用同样的茶害过二姨娘。”
时言唇角的笑意骤然凝固。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圆润的脸颊还带着婴儿肥,可那双眼睛却清亮锐利,像淬了寒冰的琉璃,清晰地映出他瞬间褪尽血色的面容。
八岁。
她才八岁!
竟已将后宅阴私看得如此透彻。他早知深宅大院暗潮汹涌,却不想连八岁孩童都深谙其中险恶。
更可怕的是,陆明萱目睹这些后,竟能如常与三姨太周旋,这份心机……哪里像个孩子?
“萱儿。”他声音发涩,“你哥哥知道这些吗?”
陆明萱眨眨眼,忽然又恢复了孩童的天真神态:“哥哥说陆府里除了他和娘亲,谁的话都不能全信。”
她掰着手指,突然仰起头,一字一句说道:“不过我想,现在多了个嫂子你!”
时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陆砚舟竟如此教导幼妹?这是否意味着……
他看向陆明萱纯净如小鹿的眼睛,此刻却再难分辨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对了,你说你哥哥让你来找我?”时言突然抓住这个关键信息,“陆砚舟回来了?”
陆明萱点点头,发髻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嗯!今天早上嫂子刚出门,哥哥就回来了,还带了好多人,吵吵嚷嚷的。我去找他玩,他正和副官叔叔看地图呢,看见我就问‘你嫂子去哪了’。”
时言有些疑惑。陆砚舟为何关心他的行踪?是例行询问,还是在打什么主意?
“然后呢?你哥哥还说了什么?”
“哥哥说……”陆明萱模仿着陆砚舟冷峻的语气,“‘去慈云寺了?跟谁?’我说跟三姨娘她们,哥哥就皱眉头,让我赶紧去找你玩。”
她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嫂子,我觉得哥哥是担心你。他从来不管那些姨太太去哪玩的。”
时言一时语塞,心中翻涌起复杂情绪。陆砚舟担心他?还是说他担心的是自己可能给他带来的麻烦?
“你哥哥现在还在府里吗?”
陆明萱摇摇头,鬓角的小辫子跟着晃动:“不知道呀,他让我来找你后,就又带着人骑马走了,好像很急的样子。”
“嫂子,我想吃那个红果子!”
不等时言回应,陆明萱已经指着寺庙围墙外一株野果树,眼睛亮晶晶的。
时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株山茱萸探出墙头,红艳艳的果实像一串串小灯笼。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陆明萱额头的汗珠:“萱儿先去那边亭子里歇着,嫂子给你摘。”
“要多多的!”陆明萱蹦跳着往凉亭跑去,两个丫鬟赶紧跟上。
时言望着她活泼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他摇摇头,提起裙摆向果树走去。
转过墙角,树上的果实更加繁密,低垂的枝条几乎触手可及。
时言踮起脚,正要采摘,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轻佻的男声:“表嫂好雅兴啊。”
陆文斜倚在墙边,一身上等绸缎的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眼神却黏腻得让人不适。
时言收回手,冷淡地点了点头:“表少爷。”说完就要离开。
陆文却横跨一步拦住去路:“急什么?表嫂独守空房这些日子,不好受吧?”
他凑近一步,身上浓重的脂粉气熏得时言皱眉,“我那表哥不解风情,不如……”
“请表少爷自重。”时言后退半步,声音冷了下来。
陆文不但不退,反而得寸进尺地抓住时言的手腕:“装什么清高?一个庶出的丫头,能嫁进陆家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的拇指在时言手腕内侧暧昧地摩挲,“听说你至今还未圆房?不如让表哥我教教你。”
时言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能听见骨骼错位的声响。
陆文痛呼一声,却反而兴奋起来,另一只手竟要去扯他的衣领:“够辣!我喜欢!”
怒火直冲头顶,时言另一只手已并指为刀,正要劈向陆文后颈——
“陆文。”
一道声音从背后砸过来,裹着冰碴似的冷,偏又带着火星子,烫得人脊背发寒。
陆文的表情瞬间凝固,慌忙松开手退后两步:“表、表哥。”
时言背对着陆砚舟,死死低着头,心跳如擂鼓。他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如芒在背。
“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陆砚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陆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良家妇女?时言愣在原地,嘴半张着却发不出声。陆砚舟没认出自己?
“不是,表哥,她是……”陆文急着解释。
“闭嘴。”陆砚舟冷喝,“滚回去,家法伺候。”
时言趁机往墙角阴影处挪了挪,将身形藏得更深。他必须尽快离开,万一陆砚舟绕到前面,就完了。
“这位姑娘。”陆砚舟的声音忽然转向他,语气缓和了些,“可有受惊?”
时言摇摇头,刻意将声音捏得又细又软:“多谢军爷相救,奴家无恙。”说完就要快步离开。
“且慢。”陆砚舟突然道,“姑娘看着有些眼熟。”
时言脚步一顿,后背渗出冷汗。他急中生智,假装被石子绊了一下,身子一歪,手中的果子撒了一地。
“哎呀!”他惊呼一声,趁机将脸埋得更低。
这一摔果然转移了注意力。陆砚舟走近两步:“姑娘小心。”
“嫂子!”陆明萱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你在哪呀?”
时言如蒙大赦,赶紧压低声音道:“家妹寻我,先行告退。”不等回应,便提起裙摆快步离去,始终背对着陆砚舟。
转过墙角,他几乎是小跑着奔向凉亭。陆明萱正站在石凳上张望,见他回来,立刻张开双臂:“嫂子,我们的果子呢?”
时言这才发现刚才慌乱中果子全丢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萱儿,嫂子不小心摔了一跤,果子都掉了。”
陆明萱敏锐地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小手捧住他的脸:“嫂子你怎么了?手这么凉。”她突然瞪大眼睛,“是不是遇到坏人了?”
时言摇摇头,将小女孩抱下石凳:“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我们回府好不好?”
回程的软轿上,时言紧闭双眼,脑海中不断回放刚才惊险的一幕。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暴露了。
原来昨晚火场里,那个军官就是陆砚舟。难怪刚刚觉得那声音耳熟,难怪他会被送去最好的医院。
时言手心瞬间沁出薄汗,指尖微微发颤,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目光落在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陆砚舟已经见过他一次,那便是昨晚火场里灰头土脸的“沈言”。若他再仔细想想,将这那次相遇与家中突然出现的“少夫人”联系起来就麻烦了。
不行,他必须赶在陆砚舟回府前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