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检查过后,时言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他本就体力透支,加上吸入大量烟尘,身体早已到了极限。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发软,他踉跄着向前栽去。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一双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他无意识地往那热源靠了靠,额头抵在对方肩颈处。
陆砚舟僵住了。怀中人比他想象的更轻,骨架纤细却不脆弱,此刻完全依赖地靠在他怀里,呼吸灼热地拂过他颈侧。
“他怎么了?”陆砚舟沉声问医生。
“只是体力严重透支了,加上轻度烟雾吸入性损伤。”医生擦着额头的汗,“需要静养观察,最好住院一晚。”
陆砚舟“嗯”了一声,目光却未曾离开怀中人的脸庞。
他忽然想起昨夜舞会上那个戴狐狸面具的男子——身形修长,声音清润,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矜贵。
昨夜副官的报告言犹在耳。
“少帅,查过了,昨晚戴狐狸面具的客人,用的是假名登记。”
“侍应生只记得身形高挑清瘦,声音清润,带着点南方口音,具体样貌……当时灯光暗,面具又遮了半张脸,实在看不清。线索断了。”
而现在,眼前这个从火场中冲出来的年轻人,无论是身形还是那双清亮的眼睛,都与昨夜那人如出一辙。
陆砚舟微微低头,凑近时言的耳畔,不动声色地试探:“昨晚那场舞会,真是热闹。可惜,最后乱成一团。”
他紧盯着时言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昏迷中的人似乎被这近在耳边的低语惊扰,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仿佛在无意识中抗拒着被拉回某个混乱的场景。
干裂的唇瓣微不可察地翕动,泄出一丝带着浓重疲惫和南方特有软糯腔调的沙哑回应:“是……够乱的。”
声音虽轻,却像拨开迷雾般驱散了陆砚舟心中最后那点不确定。
陆砚舟盯着他,忽然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怀里的身体似乎又往下沉了沉,意识显然并未完全清醒。时言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个声音在问什么名字……名字?
他混沌的意识里警铃大作,残存的理智在迷雾中挣扎。
一个模糊的姓氏在舌尖滚过,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昏迷中的含糊不清:“沈……沈言……”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夜风吹散,却清晰地钻进了陆砚舟的耳中。
“沈言?”
陆砚舟低声重复,若有所思。看着时言彻底失去意识,软倒在自己臂弯里,他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威严。
“送他去仁济医院。”陆砚舟直起身,对早已候在一旁的副官下令,“用我的名义,安排最好的病房。”
副官立刻应下,指挥士兵小心地将时言抬上担架。
“少帅?”副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砚舟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如常:“派人守着,等他醒了立刻通知我。”
他最后看了一眼担架上的人,补充道,“另外,查查这个沈言,我要知道他所有的底细,从哪里来,做过什么,和今晚的爆炸有没有关系……要事无巨细。”
“是!那军火案?”
“我怀疑这两件事有关联。”陆砚舟转身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汽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那晚舞会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今晚的爆炸也是。”
副官了然,立刻应命,发动了汽车。
引擎轰鸣,车轮碾过焦黑的石板路。陆砚舟靠在真皮座椅上,闭上眼,指节轻轻敲击着膝盖。
*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痒,时言在朦胧中睁开眼。窗外天色将明未明,病房里静得能听见点滴落下的声响。
他猛地撑起身子,输液针头被扯得歪斜,手背渗出一点血珠。
“沈先生?”护士推门而入,见他醒了忙要来扶,“您肺部吸入了不少烟尘,需要好好休息。”
时言避开她的手,嗓音沙哑:“那位长官,就是送我来的那位,怎么称呼?”
“是陆……”护士突然噤声,想起副官叮嘱过不许透露少帅身份,“是军政府的官爷。”
时言眸光微闪。果然是个军官,但应该与陆家无关,毕竟陆砚舟此刻还没回来。他佯装虚弱地咳嗽两声:“劳驾给我杯水。”
趁护士转身,他迅速拔掉针头,抓起挂在椅背上的脏外套。
时言蹑足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冷空气裹着晨雾涌进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这里是二楼,窗外有一棵梧桐树,枝干距离窗台不到两尺。
远处传来脚步声,时言立刻屏息。守卫的皮靴声在门外停顿了几秒,又渐渐远去。他数到三十,确定危险暂时解除,便灵活地翻出窗户,抓住最近的树枝。
他攀着树干滑到地面。粗糙的树皮刮过掌心烫伤处,疼得他眼前发黑。
转过几个街口后,陆府高大的围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言靠在对面巷子的砖墙上喘气,冷汗已将后背完全浸透。
时言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腕,正准备冲刺翻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他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站在巷口。正是昨晚那个告诉他秘密的小乞丐。孩子脏兮兮的脸上写满惊讶,显然认出了他。
两人对视一秒,时言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男孩眨了眨眼,突然咧嘴一笑,转身跑开了。
翻过墙头,落在内院时,时言几乎是滚着缓冲了冲击力。
他蜷缩在灌木丛后观察片刻,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人,才猫着腰溜向自己的院落。
回到房间,时言迅速锁好门,扯下染血的便装藏好,从衣柜取出素色旗袍。
穿衣时他瞥见镜中的自己,脸上还带着烟灰痕迹,头发里夹着梧桐叶碎片,活像个逃难的土匪。
谁能想到这就是陆府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夫人?
最后,他坐在梳妆台前,用娴熟的手法将长发盘成时下流行的女士发型,再薄施脂粉掩盖脸上的疲惫与病容。
当镜中出现一个略显苍白但依然美丽的“少夫人”时,院外恰好传来丫鬟轻快的脚步声。
“少夫人,您醒了吗?奴婢送早茶来了。”
时言深吸一口气,温声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