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修终于挣脱了束缚,踉跄着冲向时言。他的脚步从未如此慌乱过,甚至被地上的尸体绊倒也不在乎。
当顾宴修看见时言倒下的那一刻,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
风声停了。厮杀声远了。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
好一会儿,他站在离时言不远处,竟然不敢再向前一步。看着时言胸口洇开的血,看着那银发铺散在焦土上,像一捧被踩碎的月光。
他死了?
他应该冲过去,应该怒吼,应该发狂。可他的身体却像被冻住了,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缚离的藤蔓破空而来,毒刺闪着寒光,直取他的后心。
可顾宴修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回头。
“师兄!小心!”
池悦纵身扑来,藤蔓贯穿她的胸口,鲜血喷溅。
顾宴修转身,一剑斩断缚离的藤蔓,寒冰顺着藤身蔓延,瞬间将缚离冻成冰雕,再一剑劈碎。
他跪在池悦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
池悦咳出一口血,释怀地笑了:“师兄,别担心……我没杀他……”
“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拼死保护的人,我怎么会……伤害……”
她的手缓缓垂下,再无声息。
顾宴修的手悬在池悦眼前,指尖沾着血,微微发颤。
她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灰蒙蒙的天,像是还在等一个回答。
他轻轻抚过她的眼睑,替她合上。
闭眼了。她就像是睡着了。可她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袖口,温热黏腻,渐渐凉透。
顾宴修收回手,低头看着掌心。
那里有血,有尘,唯独没有泪。
好一会儿,他终于迈出一步,又一步,走到时言身边,跪下来,将他抱进怀里。
时言的身体还是温的。可顾宴修却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块冰。
他的手在时言鼻息下停留了很久,直到确认那微弱的呼吸仍在,他才缓缓收回手指。
还好,还好,他还活着。
他垂眸看着时言苍白的脸,胸口那股窒息的压迫感终于稍稍散去。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的茫然。他本该感到欣喜,本该紧紧抱住他,可他的情绪像是被锁在一层厚重的冰壳之下,无论如何也破不开。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将时言背起,一步一步走向捉妖司的药房。
药房的门半掩着,里面一片狼藉,但好在药材柜没有完全倒塌。顾宴修小心地将时言放在床榻上,动作轻柔。
他翻找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解开时言染血的衣衫,替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时言在昏睡中微微蹙眉,低低地“唔”了一声。
顾宴修的手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间,似乎想抚平那点痛楚,可最终也只是收回手,替他掖好被角。
“在这里等我。”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时言没有回应,顾宴修也不确定他是否能听见。但他还是转身离开,踏出门槛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榻上熟睡的人。
他在废墟中寻找了很久,最终在一处断墙下发现了温叙白。
他的胸口被贯穿,血早已干涸,可他的表情却很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顾宴修蹲下身,伸手合上他的眼睛,然后将他抱起,找了个风景好的地方放下。
他又在山坡下的洼地找到了童映雪。她的腹部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脸色惨白,嘴角却带着一丝笑。
顾宴修把她抱起来,发现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玉佩——那是温叙白曾经送给她的。
最后,他在后山的桃树下挖了两个坑,将他们安葬在一起。
没有墓碑,也没有祭奠的香烛,只有两座新坟,和一片死寂的沉默。
顾宴修沉默地看着,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可他的眼睛干涩得发疼,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他站在坟前,一动不动。他应该哭的,可他哭不出来。他应该难过的,可他连悲伤都感受不到了。
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两座坟,看着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看着黑夜降临。
许久,他才转身离开,朝着药房的方向走去。还有人在等他。
顾宴修推开药房的门时,时言已经醒了。
他靠坐在床榻上,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见顾宴修进来,他微微抬头,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药房里很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良久,时言先开了口。
“你受伤了吗?”他的声音很轻,目光却细细扫过顾宴修全身,像是要确认他每一寸都完好无损。
顾宴修摇头,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轻碰了碰时言包扎好的伤口:“你呢?还疼吗?”
时言摇头,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可很快又抿紧了。他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池悦呢?”
顾宴修的手顿住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时言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睫颤了颤,最终只是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毕竟有些答案,不必说出口。
后来,他们找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养伤。
那里有溪流,有竹林,春日里梨花纷扬,落在溪水上,随波飘远。
时言常常坐在溪边发呆,顾宴修便安静地陪在他身旁。他们很少说话,可有些东西,本就不需要言语。
再回长乐村时,已是初夏。
村口的梨树依旧郁郁葱葱,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欢迎他们回来。
时言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枝叶间漏下的细碎阳光,恍惚间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只懵懂的小树妖,顾宴修也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捉妖师。
如今再回来,物是人非,心境却已完全不同。
长乐村的夏夜静谧安宁。
顾宴修推开院门时,看见时言坐在梨树下发呆。月光透过枝叶斑驳地落在他身上,衬得他的身影有些透明。
顾宴修眉头微蹙,快步走过去:“怎么坐在这里?”
时言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到,肩膀轻轻一颤,随即仰头冲他笑了笑:“等你回来。”
顾宴修伸手想拉他起来,指尖却穿过了时言的手腕。
那一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时言猛地收回手,藏进袖子里,若无其事道:“最近修炼出了点岔子,妖力不太稳。”
顾宴修盯着他,眸色沉沉,最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转身去屋里拿了件外袍披在时言肩上:“夜里凉。”
时言拢紧衣襟,低头嗅到衣领上沾染的熟悉气息,眼眶微微发热。
他好像……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