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累了,连日的搜寻和内心的煎熬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陷入了沉睡。
时言感到一股吸力传来,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幻境中的那片空地,正是他被顾宴修杀死的地方。
梦境重现了那天的场景,只是这一次,时言站在旁观者的角度。
满地狼藉中,顾宴修跪在地上,怀中抱着渐渐消散的他,眼神空洞得令人心碎。
“顾宴修!”
时言毫不犹豫地跑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呆愣的男人。感受到怀中真实的温度,顾宴修浑身一震,猛地转身。
“你?”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时言的脸,生怕这又是一个幻影,“真的是你?”
“是我。”
时言用力点头,主动将脸贴上他的掌心,“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的枝条已经种下了,很快就能长出新身体。”
顾宴修的瞳孔剧烈收缩,突然一把将时言搂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他窒息。
时言能感觉到顾宴修全身都在颤抖,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顾宴修不断重复着,“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时言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缚离控制了幻境,你不得不那么做。”
顾宴修松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你真的不恨我?”
“我要是恨你,就不会留下那截枝条了。”时言笑了笑,伸手擦掉顾宴修脸上的泪水,“断枝重生是我们树妖一族的天赋,我早就算好了后路。”
还没来得及高兴,一种更深的懊悔和恐慌突然攫住了顾宴修。
“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猛地向前倾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告诉我,你叫什么?我竟从未问过……”
时言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在这样生死重逢的时刻,顾宴修最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时言。”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时光的时,言语的言。顾宴修,我叫时言。”
“时言。”
顾宴修跟着轻声念出这两个字,像是第一次学会说话的孩子,小心翼翼,珍而重之。
这两个字从他唇齿间溢出,带着炽热的温度,烫得人心头发颤。那一瞬间,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温暖的潮水,终于彻底冲垮了绝望的堤坝。
“时雨润物,言笑嫣然,很好听的名字。”
时言被他这般珍而重之的态度弄得耳尖发烫:“就、就是个名字而已,你干嘛这样。”
话未说完,顾宴修突然又将他拉入怀中。人类温热的胸膛紧贴着他,心跳声如擂鼓般震耳欲聋。
“时言。”顾宴修又唤了一声,这次带着哽咽,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时言颈侧,“时言,时言,时言……”
“我在。”时言轻声应答,抬手抚上顾宴修的后背,“我在这里。”
顾宴修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固执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
他的脸埋在时言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特有的气息。
“让我再叫叫。”顾宴修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我怕醒来后,又找不到你了。”
听到他这么说,时言鼻子一酸,也不再阻止,任由他一遍遍呼唤自己的名字。
念着念着,顾宴修又靠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时言的:“时言?”
“嗯。”
“时言?”
“在呢。”
“言言?”
“我在,一直都在。”
时言低声承诺,“只要你呼唤这个名字,我就会听见。”
顾宴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他。
时言感觉到颈间有温热的湿意,肯定是顾晏修又在偷偷掉眼泪了,他也是现在才发现他这么爱哭。
“哎呀,别哭嘛。”时言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逗他,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这招果然有效。顾宴修立刻抬起头,胡乱抹了把脸,强作镇定:“谁哭了。”
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时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歪着头问:“那你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呀?”
顾宴修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注视着时言亮晶晶的眼睛,郑重地点头:“算数。”
话音刚落,时言就仰起脸,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轻轻在顾宴修唇上啄了一下。
那个轻如蝶翼的吻落在唇上,带着微凉的、属于草木的清新气息。
顾宴修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捧住时言脸颊的姿势,却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唇上残留的温度像一团火,烧得他心尖发烫。
“怎么?吓到了?”时言歪着头看他,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
顾宴修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时言时的场景——那时他剑指着他,眼中只有除妖卫道的凛然。
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含笑的少年,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却复杂得让他自己都害怕。
“不是,你……”他轻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些许不确定。
时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顾宴修此刻的表情太过可爱,那双总是沉稳冷静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懵懂和惊讶,像个突然收到礼物却不知如何反应的孩子。
但下一秒,时言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顾宴修缓缓地握住了他的手,牵引着贴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时言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比平时快了许多。
“感觉到了吗?”顾宴修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次见到你,它都会这样。”
时言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曾经以为,妖都是该诛灭的存在。”顾宴修苦笑了一下,“直到遇见你。”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时言的手背,动作小心翼翼,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在幻境外,当我以为永远失去你的时候……”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能看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眼尾还是悄悄红了,“我才明白,比起那些所谓的道义和规矩,我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时言。”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妖是人,只是因为你是你。”
“所以你、你能不能……能不能要我?哪怕只是个梦,能不能答应我,让我守着你?”
这下轮到时言傻眼了。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这个总是背负太多、神情沉重的家伙,想看他露出点不一样的表情,打破那种沉重的氛围。
他预想的是顾宴修可能会脸红、会慌乱地推开他,或者会板着脸教训他“胡闹”。
他也知道顾宴修喜欢自己但不好意思说,所以便没再提起,就当两人都默认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亲吻会换来这样一场如同火山爆发般炽热滚烫、毫无保留的告白!
尤其是看到顾宴修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绝望气息,仿佛只要自己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立刻被这汹涌的情绪彻底击垮。
时言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狠狠戳了一下,又酸又软,瞬间慌了神。
“哎?你别、别哭啊!”
时言手忙脚乱,被顾宴修按在心口的手下意识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擦他眼角溢出的泪珠,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带着明显的无措和心疼。
“傻子!大傻子顾宴修!我逗你玩的!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亲你当然是……当然是愿意的啊!”
他语无伦次,看着顾宴修那濒临破碎的眼神,只觉得心脏都揪成一团,急得自己也眼圈发红:“答应!我答应你!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顾宴修!”
“我人都被你杀过一次了,魂都跟你绑定了,名字也都告诉你了,我、我还亲你了!你竟然问我愿不愿意要你?”
时言又急又气,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顾宴修的胸膛,那剧烈的心跳震得他指尖发麻,“都这样了你还问!顾宴修!你是要我心疼死吗?!”
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嗔怪,像是一道赦令,让他劫后余生。
顾宴修漆黑的眼眸猛地睁大,如同一个在无边黑夜中踽踽独行太久的人,骤然被一道从未奢望过的天光击中,刺眼得让他不敢眨眼,更不敢呼吸。
“嗯,我是傻子。”
过了许久,一丝委屈的声音才从时言的颈窝传来,脆弱又依赖,带着一种彻底缴械投降的认命感,“你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