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言被他盯得心虚,正想再编个理由,顾宴修却已经凉凉地开口:“睡够了?还打算赖在我身上多久?”
他动了动被时言枕了一夜的腿,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腿都麻了。”
时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撑起身子:“哦哦,我这就起。”
结果他动作太急,脑袋“咚”地一下撞上顾宴修的下巴。
“嘶——!”
顾宴修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一把拎开时言,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又捶了捶发麻的腿,眼神哀怨得像是被欺负狠了。
时言捂着脑袋,讪讪一笑:“我不是故意的(???︿???)”
“你……”
他疼得吸着气,看着旁边捂着脑袋、一脸无辜又有点委屈的时言,想骂人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叹息,“笨蛋!你是石头做的脑袋吗?”
时言捂着被撞疼的地方,扁了扁嘴,小声嘟囔:“说了不是故意的嘛……”
顾宴修懒得理他,扶着墙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筋骨,随后瞥了眼窗外渐亮的天色,淡淡道:“收拾一下,该走了。”
时言乖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偷偷瞄了眼顾宴修的背影,嘴角却忍不住翘了翘。
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凶嘛。
破庙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两人就在那里洗漱。
时言蹲在溪边撩水洗脸,听见身后顾宴修又在骂他“蠢木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袖。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低头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被骂得多了,连水里的倒影都仿佛写着“笨蛋”两个字。
“麻烦精、蠢木头、笨蛋……”
时言掰着湿漉漉的手指头数着,每数一个就有一滴水珠从指尖坠落。
溪水潺潺,把他的小声嘀咕都冲走了。
要说完全不介意是假的,就像春日里偶尔刮过的冷风,虽然不伤人,但也会让新生的嫩芽瑟缩一下。
可这点介意很快就消融了。时言想起昨夜篝火旁,顾宴修一边骂他“麻烦”,一边把外袍扔过来的样子。
甚至今早被撞疼下巴时,顾宴修也只是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放到一边,连重话都没多说一句。
溪水哗啦啦地流,时言看着水面上破碎又重聚的倒影,忽然就笑了。
他甩甩头,水珠四溅,那些小小的不开心也跟着飞走了。
“反正,”时言站起身,湿漉漉的手在衣襟上胡乱擦了擦,“他也就嘴上凶。”
所以,“蠢木头”就“蠢木头”吧,“笨蛋”就“笨蛋”吧,“麻烦精”……嗯,这个听起来确实不太顺耳,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远处传来顾宴修不耐烦的催促声,时言转身跑过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带着水汽的风。
阳光正好,照得他发梢上的水珠闪闪发亮,也照得他眼角眉梢都染着明快的笑意。
顾宴修走在前面,衣摆扫过路边的野草,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时言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玩,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快走两步,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顾宴修脚步未停,头也没回,声音平淡无波:“找人,顺便捉妖。”
说到“捉妖”二字时,他像是忽然来了兴致,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邪气的弧度,眼神也变得凌厉逼人,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然后俯身逼近时言,刻意压低了嗓音,带着点恐吓的意味:“尤其是那种不听话、到处乱跑的小妖怪……”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手指在腰间的缚妖索上轻轻一弹,“就收了它,炼成丹药!”
这架势若是换了旁的妖物,怕是要吓得魂飞魄散。
但时言只是撇了撇嘴,脸上没什么惧色,反而透着一股闷闷不乐。
他绞着自己宽大的袖口,小声嘟囔,语气里带着点控诉的意味:“捉妖?你不是已经把我绑在身边了吗?”
意思很明白,你都绑着一个现成的了,还吓唬我做什么?
顾宴修被他这直白又带点委屈地反问噎了一下,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破功,忍不住嗤笑出声。
他随手抽出腰间的缚妖索,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绳索发出“咻”的破空声。
顾宴修挑着眉,语气懒洋洋的,带着点戏谑:“绑着?解开又如何?”
他晃了晃那根绳索,眼神里是十足的笃定,“就算我把它解开,扔了,你也跑不掉。”
这是实话。之前有几次情况特殊,顾宴修确实解开过缚妖索。
结果这小树妖不仅没跑,反而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像条小尾巴似的。
顾宴修当时就毫不客气地嘲笑他:“笨不笨?给你松绑了都不知道跑?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妖。”
想起这茬,时言更不高兴了,脚尖泄愤似地踢飞了路边一颗无辜的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草丛深处。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点执拗的倔强:“我又没想跑。”
再说了,跑什么,他还没忘记要做自己的任务。
顾宴修的目光追随着那颗消失的石子,又落回时言微微鼓起的脸颊上。那点闷闷不乐的小表情,竟让他觉得有点……有趣。
他忽然伸出手,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随意,揉了揉时言柔软的头发,把他梳理整齐的发丝揉得乱糟糟的。
“嗯,知道你没想跑。”
顾宴修的语气里,那份惯常的冷硬似乎褪去了一点,染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柔和。
他把缚妖索重新系回腰间,转身继续往前走。
时言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摸了摸被揉乱的头发,小跑着追上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踩地上的影子,而是悄悄地伸出手指,勾住了顾宴修宽大衣袖的一角。
顾宴修低头瞥了一眼那只勾住自己衣袖的、白皙修长的手指,没有斥责,也没有甩开,只是默许了这个小动作。
穿过村口那株歪脖子老槐树,喧闹的人声便扑面而来。
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摊贩,卖菜的、吆喝糖人的、打铁的、支着茶棚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顾宴修目不斜视,带着时言径直走向街道中段一家挂着“杏花春”酒幡的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