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嬷嬷要求的“日出前答复”只剩两个时辰,他深吸一口气,将替代的药水一饮而尽。
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很快,一股燥热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褪去外袍只着中衣,又往额头上拍了些热水,然后躺进被褥中静待药效发作。
不到半刻钟,视线开始模糊,太阳穴突突跳动,全身像被扔进蒸笼般滚烫。他艰难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很好,足够骗过寻常医官了。
“公子?”门外传来贴身小厮惊惶的声音,“您房里怎么亮着灯?”
他推门而入,“啊!您脸色怎么这么红!”
时言虚弱地咳嗽两声:“去……去请军医,就说我突发高热。”
当军医被连夜请来时,时言已经烧得神志模糊。他隐约听见军医困惑地嘀咕“脉象怎会如此紊乱”,然后是开药方和煎药的动静。
有人不断用冷水帕子敷在他额头上,但那点凉意很快就被体内翻腾的热浪吞噬。
“予安!”
熟悉的声音穿透混沌的意识。时言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沈云烬披着凌乱的外袍站在床前,向来一丝不苟的发冠歪斜着,显然是接到消息就匆忙赶来的。
“殿下……”时言想撑起身子,却一阵眩晕。他没想到自己配的药效会这么猛。
沈云烬立刻按住他肩膀:“别动。”手掌触及滚烫的皮肤时,他向来镇定的面容出现裂痕,“怎么回事?昨夜分开时还好好的!”
军医在一旁躬身:“回殿下,季大人脉象浮数,舌苔薄黄,似是外感风寒又兼心火内盛……”
“风寒?”沈云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他昨日还在校场连射百箭不喘,哪来的风寒?”
时言心跳漏了一拍。沈云烬太了解他了,寻常借口根本瞒不过。
他故意剧烈咳嗽起来,趁机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可能……昨夜不小心着了凉……”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抚上他脸颊。沈云烬强迫他转过脸来,两人四目相对。
“你们都下去。”沈云烬突然命令道。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他俯身凑到时言耳边:“告诉我实话。”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是不是有人对你下手?”
时言闭了闭眼。沈云烬的敏锐总是让他又爱又恨。他不能说出嬷嬷的事,那会立刻引发母子间的正面冲突,而父亲还在淑贵妃手中……
“真的只是风寒。”他勉强扯出笑容,“殿下忘了我小时候体质就弱,每年入冬总要病一场。”
这是赤裸裸的谎言。镇国公世子自幼习武,寒冬腊月都能在冰河里沐浴。
沈云烬眯起眼睛,显然一个字都不信,但时言固执地避开他的视线,假装虚弱地闭上眼。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沈云烬长叹一声,伸手拨开时言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我去给你煎药。”
药效带来的高热让时言陷入半昏迷状态。恍惚间,他感觉自己漂浮在黑暗里,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临火海。
“父亲……不要……”他在梦魇中挣扎,却发不出声音。诏狱的幻象挥之不去,他看见父亲被铁链锁在墙上。
“予安!醒醒!”
一阵剧烈的摇晃将他拉回现实。时言睁开酸涩的眼睛,发现沈云烬正死死攥着他的肩膀,脸色比他这个病人还苍白。
“你做噩梦了。”沈云烬松开手,端起一旁的药碗,“把药喝了。”
时言乖顺地张口,任由对方一勺勺喂他喝下苦药。
沈云烬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每次递勺前都会轻轻吹凉。
这种待遇若是让京城那些贵女看见,怕是要惊掉下巴,冷面阎王般的九皇子何曾这般伺候过人?
“殿下,”药汁的苦味让时言舌尖发麻,“您不必……”
“闭嘴喝药。”沈云烬凶巴巴地打断,但喂药的动作依旧温柔。
时言突然鼻尖发酸。他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也是这样守在床前。自从母亲去世,再没人如此待他……直到遇见沈云烬。
“对不起……”高烧模糊了理智,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沈云烬的手顿住了:“为什么道歉?”
时言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他慌乱地摇头:“烧糊涂了,胡言乱语。”
沈云烬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取来湿帕子为他擦脸。
微凉的布巾滑过滚烫的皮肤,时言舒服得叹息。当帕子擦到手腕时,沈云烬突然皱眉,他掌心上方有一处新鲜的红痕,像是……被指甲掐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沈云烬声音陡然变冷。
时言心头一跳。那是昨夜与嬷嬷对峙时,自己紧张过度掐出来的。他急中生智:“痒……自己挠的……”
沈云烬眼神晦暗不明,最终只是继续擦拭动作,但时言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他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的那种。
夜幕降临时,时言的高烧终于退了些。沈云烬坚持亲自守夜,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睡吧。”他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梳理着时言汗湿的发丝,“我在这儿。”
时言想说什么,怎奈一阵倦意袭来。药效渐退加上真正的安神汤作用,他很快沉入梦乡。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时言被渴醒。窗外月已西斜,屋内只剩一盏小油灯。
沈云烬靠在床柱上睡着了,俊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时言轻手轻脚地撑起身子想去倒水,却突然发现自己枕下露出一角瓷瓶。是那个装离魂散的瓶子!他明明藏在暗格里,怎么会……
沈云烬动了一下,时言立刻僵住。但他只是调整了下睡姿,外袍随之滑落,露出腰间挂着的一个熟悉物件,是父亲的那块羊脂玉佩。
时言瞪大眼睛。玉佩怎么会在他这里?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沈云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紧张地看向那个瓷瓶,发现塞子位置与自己当初藏起来时略有不同,被人动过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时言小心翼翼地抽出瓷瓶,拧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而本该在里面的毒药不见了。
“找这个?”
沈云烬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时言差点摔下床。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从怀中取出另一个瓷瓶,正是时言装替代药剂的那个。
“殿、殿下……”时言声音发抖。
沈云烬将两个瓷瓶并排放在床头,眼神复杂:“一个装的是离魂散,一个装的是你自己配的发热药。”
他指向空瓶,“你喝了这个。”又指向满瓶,“而这个,本该要你命的毒药,被你藏了起来。”
时言面无血色。沈云烬全都知道了。
“为什么瞒我?”沈云烬声音很轻,却比怒吼更令人心颤,“为什么宁可独自冒险也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