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言满足地窝在顾宴修怀里,汲取着人类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比篝火更安全舒适的暖意。
顾宴修身上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竟意外地让他感到安心。
对抗寒意的疲惫感汹涌而来,没过多久,怀里那具紧绷的身体就彻底放松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他睡着了。
顾宴修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人呼吸的节奏变化,那细微的温热气息拂过他的胸膛。
确认时言真的熟睡后,顾宴修才极其缓慢地动了动几乎僵麻的四肢。
他尝试着将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轻轻挪开,那两条纤细的手臂倒是没再用力箍紧,顺从地滑落下来。
顾宴修这才松了口气,动作尽量轻缓地将怀中人整个打横抱起。
拥住他时,那点重量像落在肩头的柳絮,绵软又虚幻,心都跟着轻轻颤。
顾宴修抱着他,走到离火堆稍远些、相对干燥避风的一堆干稻草旁,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又仔细地将那件厚实的深青色外袍给他掖紧。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回到火堆旁,而是在时言身前不远处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既能感受到火堆的余温,又能用自己的身体,恰好挡住了从火堆方向可能溅射过来的零星火星。
可没过多久,时言又开始不安分地蹭了蹭,似乎还是觉得冷,无意识地往顾宴修这边靠。
他的银发柔软,蹭过顾宴修的腿侧,像小猫一样,轻轻哼唧了两声。
顾宴修正闭目养神,忽然感觉腿上一阵细微的摩擦感。
他睁开眼,只见睡梦中的时言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稻草堆的边缘,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了他的大腿外侧,柔软的发丝隔着布料带来轻微的痒意。
看着那毫无知觉、只凭本能寻求温暖的树妖,他眉头拧起,又无奈地松开。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托住时言蹭过来的脑袋。
犹豫了一瞬,他还是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抬起,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其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麻烦。”他低声道,语气却比平日柔和许多。
这个姿势显然比冰冷的稻草舒服得多,时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脸颊轻轻地在他大腿上蹭了蹭,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火光映照下,他的睡颜安静而乖巧,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鼻梁秀挺,唇色是天然的浅粉,微微张开一点缝隙,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顾宴修垂眸看他,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出神。
平日里张牙舞爪、动不动就闹脾气的树妖,睡着了倒是乖得不像话。
顾宴修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了许久,他见过这张脸清醒时懵懂无知惹他生气的样子,也见过他倔强不服输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安静、如此讨人喜欢的模样。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无声无息地弥漫上心头,带着一丝微痒的暖意,却又让他感到一丝无所适从的茫然。
他伸手,轻轻拨开时言额前散落的银发,指尖触到微凉的皮肤,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啧,麻烦精。”
他低声嘀咕,却任由时言靠着自己,甚至微微调整了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不知怎的,顾宴修忽然意识到什么,身体微微僵住。
之前那句“你是仆人,要照顾我”在记忆里清晰回响。字正腔圆,尾音还带着点慵懒的绵软,哪有半点结巴滞涩?
他低头看向枕在腿上的小树妖,沉睡的面容恬静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你……”
顾宴修喉结滚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怀里的人呼吸均匀绵长,显然已经睡熟。
要是吵醒了他,苦的还是自己。
他忽然想起这一路上,小树妖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就学人类孩童咿呀学语,连“咕”字都要拆成三个音节往外蹦。可之前那句抱怨,分明伶俐得很。
篝火噼啪炸开一颗火星,顾宴修下意识伸手挡在时言面前。等火星熄灭,他才发觉自己这个动作有多自然,顿时有些恼火地收回手。
“原来是懒得搭理我。”顾宴修盯着那张睡颜喃喃自语。
夜风穿过破庙的残垣,吹得火苗忽明忽暗。
他想起白日里时言对路边野猫说话的模样,清凌凌的嗓音像山涧溪水,哪像对着自己时那样磕磕绊绊。
就连方才使唤他时,契约传来的意念都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像塞了团浸透雨水的棉絮。
他故意动了动腿,时言却只是无意识地往更温暖处蹭了蹭,发梢扫过他掌心,痒丝丝的。
庙外雨声渐密,时言在睡梦中往热源处又贴紧几分。顾宴修感受着腿上传来的重量,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夜风卷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涌入破庙,混着怀中人身上淡淡的梨花香,竟让他生出几分荒唐的满足感。
“明日再跟你算账。”
他最终只是这样说道,声音轻得消散在雨夜里。
晨光透过破败的庙顶缝隙洒落,细碎的光斑落在时言脸上。
他微微转动还有些迷糊的脑袋,视线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顾宴修垂下的下颌线条,以及对方紧闭的双眼。
他眨了眨眼,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顾宴修那张俊朗的脸上。
平日里这人总板着脸,凶巴巴的,可此刻睡着时,竟显得格外好看?
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心,或者说是某种源自草木对温暖阳光般本能的吸引,驱使着他。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悄悄探向顾宴修的脸,想碰一碰那高挺的鼻梁。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的一瞬——
顾宴修倏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做什么?”嗓音低哑,带着晨起的慵懒,却依旧透着一股凉意。
时言瞬间收回手,干笑两声:“你、你头上有根草,我帮你拿下来。”
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慌乱和尴尬,白皙的脸颊隐隐泛红。
顾宴修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觉得我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