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诗雅的身影消失在安检通道的尽头，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终将归于平静。
沈屿站在白塔市机场空旷的到达大厅，望着窗外跑道上一架架起落的银翼，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
胸腔中那股因五年之约的解除而带来的、混合着欣慰、释然与淡淡怅惘的复杂情绪，似乎也随着这口气，消散在了干燥寒冷的空气中。
心情，确实轻松了不少。
他没有选择立刻搭乘下一班飞机返回宁安。
既然来了这座记忆中的北国边城，他打算在漠城玩一天。
重温一次冰钓。
漠城的冬天，是冰钓的绝佳时节。
他记得城外有一处名为“月亮泡”的大湖，湖面开阔，冰层厚实，水下鱼群丰富。
第二天一早，天光未亮，沈屿便租了一辆性能可靠的越野车，带上提前购置的冰钓装备，驶离了民宿。
车子在覆着厚厚积雪的公路上缓慢行驶，车轮碾过压实的新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雪原，天地间只剩下蓝白二色，纯净、辽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壮美。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耳边只有引擎的低吼和风刮过原野的呼啸，心也随之变得空旷起来。
抵达月亮泡时，东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
湖面宛如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白玉，平整地铺陈在天地之间，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冰层果然极厚，踩上去坚实无比。沈屿选了一处背风、据说水深合适的区域，熟练地用冰镩开凿出两个脸盆大小的冰洞。
清冽的湖水立刻从洞中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支起简易的帐篷，架上钓竿，放入精心调配的饵料，然后便坐在小马扎上，静静地等待。
天地间万籁俱寂。
只有风掠过冰面缝隙时发出的细微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水鸟的清啼。
阳光渐渐升起，将金色的光芒洒在雪原上，反射出亿万点璀璨的钻石星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冷得仿佛能冻住呼吸，但置身于这纯净无暇的冰雪王国中，心灵却感受到一种极致的宁静与洗涤。
沈屿半眯着眼，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鱼线轻微的颤动（或许是水流，或许是鱼儿试探），思绪放空，与这片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这种独处的、与自然对话的时刻，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两个小时，正当沈屿全神贯注于水下可能出现的咬口时，放在防寒服内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片绝对的宁静。
沈屿微微蹙眉，有些不情愿地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他怔了一下——王曼丽。
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打电话来？
宁安现在应该是上午，她或许是在晨跑后？
或者是有什么急事？
他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帐篷里顿时充满了信号接入的细微电流声。
“喂？曼丽？”沈屿的声音因为寒冷和长时间的沉默，显得有些低哑。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王曼丽那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车上，还夹杂着风声：“喂！沈大诗人！猜猜我在哪儿？！”
她的语气兴奋中带着一丝神秘和得意，完全不似有急事的样子。
沈屿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如实道：“在宁安？还是在吃早餐？”
他记得她提过今天想去尝尝一家新开的肠粉店。
“错！大错特错！”王曼丽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起来，声音清脆得像冰凌碰撞，“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往远了猜！往北边猜！”
北边？
沈屿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下意识地透过帐篷的透明窗口，望向外面一望无际的雪原，迟疑地问道：“你……总不会是在……来漠城的路上吧？”
他记得，前几天聚餐时，说过几天可能要去趟漠城办点事。
当时王曼丽还好奇地问了漠城冬天是不是特别冷，有什么好玩的。
他随口答了句冰天雪地，可以冰钓。当时只当是寻常闲聊，并未在意。
“bingo！答对啦！”王曼丽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充满了“惊喜”成功的雀跃，“本姑娘现在就在通往漠城的高速公路上！刚过白塔市！估计再有个把小时就能进城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沈屿握着手机，一时语塞，很是意外。
他确实万万没想到，王曼丽会如此……心血来潮，而且行动力如此之强，竟然真的跟了过来！
从宁安到漠城，千里之遥，天寒地冻，她一个年轻姑娘，就这么独自跑过来了？
“你……一个人？”沈屿确认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对啊！一个人开车来的！厉害吧？”王曼丽语气得意，“本来想给我爸妈个‘惊喜’，结果他们还在南半球浪呢！我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没劲，正好你说要来漠城，我一想，还没见过真正的林海雪原呢！就当是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呗！怎么样，沈老师，欢不欢迎地陪啊？带我去冰钓啊！你上次说的我可记着呢！”
沈屿听着电话那端充满活力的声音，看着帐篷外冰封千里的湖面，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边是极致静谧的独处，那边是风风火火的不期而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竟然要在漠城这片土地上交汇了。
他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让电话那头的王曼丽似乎有些不安，语气稍微收敛了点：“喂？沈大诗人？你……不会不欢迎吧？是不是打扰你办正事了？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自己随便逛逛……”
“没有。”沈屿回过神来，打断了她的话，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
或许，在这片过于空旷寂静的雪原上，多一个像王曼丽这样充满生气的同伴，也并非一件坏事。
至少，不会那么……孤单。
“欢迎。”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然后补充道，“我在城外的‘月亮泡’冰钓。你把定位发我，或者到了漠城告诉我民宿地址，我去接你。”
“月亮泡？冰钓？！太棒了！”
王曼丽的声音又雀跃起来，“你发定位给我！我直接导航过去找你！让我也体验一下真正的北方冰钓！等我啊！马上到！”
挂了电话，沈屿看着手机屏幕上很快跳出来的、王曼丽共享的实时位置——确实已经离漠城不远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王曼丽，行事风格还真是……出人意料。
他收起鱼竿，重新检查了一下冰洞。
因为王曼丽的即将到来，这片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冰雪世界，似乎瞬间被注入了一股鲜活的热流。独处的宁静被打破，但另一种充满未知的、或许会很有趣的体验，正在路上。
他走出帐篷，站在冰面上，迎着凛冽的寒风，极目远眺公路的方向。
天地依旧苍茫，但心境已悄然改变。
原本计划中安静的、带有告别意味的独处一日，看来要变成一场热闹的、意料之外的冰雪之旅了。
也好。
他心想。
生活总是充满意外，而有些意外，或许正是平淡时光里的调味剂。
他倒是有些期待，王曼丽看到这片冰湖时，会是一副怎样大惊小怪的有趣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