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关于身份的薄纱,在馥海市演唱会后的夜色中被轻轻揭开,并未在沈屿和刘文静之间造成任何隔阂或尴尬,反而像卸下了一个无形的包袱,让两人的相处更加坦然、放松,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刘文静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知情”的事实,沈屿也无需刻意回避某些话题,他们可以更自然地谈论文学、艺术,甚至偶尔提及沈屿过往的一些经历,气氛反而比之前更加融洽和深入。
第二天清晨,刘文静因为前一晚的激动和疲惫,睡得很沉。沈屿没有打扰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在套房的客厅里,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他想起昨晚宋晓冉在演唱会上的那份善意和用心,虽然那并非他直接要求,但对方主动唱响《隐形的翅膀》,无疑给了刘文静巨大的慰藉和惊喜。这份人情,他记在心里。
他不是一个喜欢欠人情的人,尤其是这种纯粹出于善意的举动。略一沉吟,他登录了那个加密邮箱,找到昨晚演唱会主办方王经理的邮箱地址,新建了一封邮件。
邮件正文非常简短:
“王经理台鉴:
昨夜演唱会精彩纷呈,宋小姐演绎动人,尤以《隐形的翅膀》一曲,心意深重,感念于心。
随信附上一首小样《篇章》的词曲稿及简单demo,觉其风格或与宋小姐声线相契。若觉尚可,权作谢礼,聊表心意。版权归属清晰,可自由处理。
勿复。顺颂时祺。
安知鱼 笔”
他附上了一个加密压缩文件的密码,文件里是他凭记忆整理出的、前世由张韶涵演唱的《篇章》的完整词曲谱,以及他用新吉他简单录制的一段旋律demo。
选择这首歌,一是觉得张韶涵清亮而有穿透力的嗓音与宋晓冉的空灵声线有几分神似,二是这首歌的歌词充满希望和力量,立意积极,与宋晓冉的音乐风格也较为契合。
这算不上什么厚礼,但作为一份回馈和善意,恰到好处。
发送邮件后,他便合上电脑,不再理会。他知道,“安知鱼”的作品在圈内意味着什么,这份“谢礼”足够有分量,也足以表达他的态度。
至于对方是否采用,如何采用,与他无关。
做完这些,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沈屿走到阳台,馥海市清晨的空气带着江水的湿润和都市的朝气。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开始准备早餐。
刘文静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精神看起来比前几天好了不少,脸上带着宿醉般的满足和慵懒。
吃早餐时,她兴致勃勃地计划着今天的行程:“沈屿,我们今天去外滩走走吧?还有城隍庙,我早就想去了!”
“好,听你安排。”沈屿微笑着点头。他清楚,刘文静的体力有限,这样的“游览”必须量力而行。
上午十点多,两人才慢悠悠地出门。沈屿没有开车,而是叫了车,直接到外滩附近。工作日的外滩,游客相对少一些,但依旧热闹。
着名的“万国建筑博览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对岸陆家嘴的摩天大楼直插云霄,黄浦江上船只往来如梭,构成了一幅古典与现代交织的繁华画卷。
沈屿租了一辆轮椅。刘文静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沈屿温和而坚持的目光下,还是顺从地坐了上去。他知道,靠她自己的体力,根本无法走完外滩这段长长的观景平台。
沈屿推着轮椅,沿着江边缓缓而行。江风拂面,带来湿润凉爽的气息。刘文静像个好奇的孩子,贪婪地欣赏着两岸的风光,不时让沈屿停下来拍照。
她让沈屿以东方明珠电视塔为背景,给她拍了一张坐在轮椅上的照片,照片里她笑得很开心,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明亮。
“以前总在电视上、明信片上看到外滩,觉得好遥远,好壮观。”刘文静望着对岸的摩天楼群,轻声感叹,“现在亲眼看到,感觉……更不真实了。像画一样。”
“是啊,很壮观。”沈屿推着她,目光扫过历史的建筑和现代的天际线,“时代变迁的痕迹,都写在这里了。”
“沈屿,”刘文静忽然转过头,看着他,“你说,一百年后,这里会是什么样子?还会有人记得我们吗?”
沈屿沉默了一下,看着奔流不息的浦江,缓缓道:“建筑可能会变,城市会更新,但江水会一直流。记不记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此刻在这里,看着同样的江水,吹着同样的风,感受着这个时代的气息。这就够了。”
刘文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江面,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置身于历史与未来交汇处的奇妙感觉。
沿着外滩走了一段,刘文静明显露出了疲态。沈屿便推着她离开江边,打车前往城隍庙。
与开阔现代的外滩不同,城隍庙区域充满了浓郁的市井气息和古典韵味。
飞檐翘角的古建筑,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诱人的各色小吃,摩肩接踵的人流,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民俗画卷。
这里不适合轮椅,沈屿便小心地搀扶着刘文静,慢慢行走在九曲桥畔,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
刘文静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在小商品摊前流连,对南翔小笼包、绿波廊的点心垂涎欲滴。
沈屿给她买了一个小巧的丝绸香囊,又陪她在老字号茶楼喝了杯茶,吃了些点心。她吃得很慢,但每样都尝了一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这里真热闹,好像……永远都不会有烦恼一样。”刘文静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轻声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只是藏起来了而已。”沈屿抿了口茶,平静地说,“不过,能暂时忘记烦恼,享受当下的热闹,也是一种幸福。”
刘文静笑了笑,没有反驳。她知道沈屿说的是对的。但此刻,能置身于这人间烟火中,感受着生命的活力,对她而言,已是莫大的奢侈和安慰。
在城隍庙逛了约莫两个小时,刘文静的体力彻底透支了,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沈屿立刻结束了游览,打车返回酒店。回到房间,刘文静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睡得很沉,连午饭都没吃。
沈屿没有打扰她,自己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出速写本和铅笔。今天外滩和城隍庙的景象,还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闭上眼,回忆着刘文静坐在轮椅上望着对岸高楼时那憧憬又带着一丝怅惘的眼神,回忆她在九曲桥边好奇张望的侧影,回忆她品尝小吃时满足的笑容……
他睁开眼,铅笔在纸上轻轻划过。线条流畅而肯定,不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融入了他的观察和情感。
他画下了她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背景是模糊而宏大的外滩建筑群,江风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一种孤独与渺小,却又顽强融入时代的意象跃然纸上。
他又画下了她喝茶时的瞬间,眉眼低垂,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周围是喧闹的酒楼背景,唯独她所在的一隅,仿佛时光静止,充满了一种易碎的宁静。
他画得很投入,忘记了时间。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房间染成金色,他才停下笔,看着纸上的画作,微微有些出神。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用画笔捕捉瞬间、表达内心的过程。这不仅仅是为了陪伴刘文静,也成了他自己梳理情绪、安顿心神的一种方式。
刘文静一直睡到傍晚才醒来。沈屿已经准备好了清淡的晚餐。吃饭时,她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兴致勃勃地翻看沈屿下午画的速写。
“画得真好……”她抚摸着画纸上自己的影像,眼神有些迷离,“沈屿,你把我画得……好像比我自己看到的还要……真实。”她顿了顿,抬起头,眼中闪着光,“你答应我的那幅画……开始画了吗?”
沈屿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嗯,在构思了。不过,那幅画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更安静的心境。”
“没关系,我可以等!”刘文静立刻说,脸上露出幸福而期待的笑容,“我一定会好好等着看!”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的生活节奏变得更加缓慢。沈屿不再安排密集的游览,而是根据刘文静的体力状况,每天只选择一两个她最感兴趣的地方,短暂停留。
他们去参观了馥海市博物馆,在安静的展厅里慢慢踱步;去了一个有着大片草坪和湖泊的公园,沈屿推着她在湖边散步,看人放风筝、划船;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待在酒店里,沈屿看书或画画,刘文静则听着音乐,或者看着窗外发呆,偶尔和沈屿聊聊天。
日子平静得像一池深水。但沈屿能清晰地感觉到,刘文静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逆转的速度流逝。
她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食欲越来越差,偶尔会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神色,但每当沈屿关切地询问,她总是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
沈屿知道,她在硬撑。她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他,想把这段旅程尽可能延长。这份坚强,让他心疼,也让他更加敬重。
在馥海市的最后一天,他们没有再出门。下午,阳光很好,沈屿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刘文静靠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盖着薄毯,似乎睡着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突然,沈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邮件提醒,来自王经理。他点开邮件,内容很简单,语气却异常激动和恭敬:
“安知鱼老师钧鉴:大礼《篇章》已拜收!词曲俱佳,意境高远,实乃不可多得之佳作!晓冉试唱后,喜爱非常,直言此歌宛若为其量身定制,感佩不已!
公司上下亦觉此歌潜力巨大,决定作为下一张专辑主打歌全力打造!万分感谢安老师厚赐!
晓冉嘱我务必转达最诚挚的谢意,并期待日后能有幸合作!大恩不言谢,盼有机缘当面拜谢!王xx 谨上”
沈屿看完,神色平静地关掉了邮件。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他看了一眼身旁安睡的刘文静,心中一片宁静。
这份馈赠,源于她,也最终会以另一种形式,回馈给这个世界一些美好。这,就足够了。
夕阳西下,将馥海市的天际线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沈屿合上书,走到沙发边,轻轻替刘文静掖了掖滑落的毯子。她睡得很沉,呼吸轻浅,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