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沈屿驾驶着那辆饱经风霜的SUV,行驶在返回宁安市的高速公路上。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被黑暗吞噬的山峦和田野,只有远处零星的灯火,如同坠落的星辰,点缀着无边的寂寥。
车内,只有发动机平稳的嗡鸣和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他关掉了收音机,也刻意没有打开手机,享受着这暴风雨后的、短暂的宁静与抽离。
恒阳县的风波,似乎已被他甩在了身后。那首《死水》引发的海啸,那家化工厂的关停,媒体的喧嚣,网友的赞誉……都如同车窗外的景物,被迅速抛远。
他只想尽快回到那个熟悉的、能让他真正卸下心防的港湾——阳光孤儿院。中秋团圆,对他而言,意义非同一般。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试图远离漩涡,漩涡的余波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就在他驶入服务区短暂休息,重新启动车辆,手机信号恢复的瞬间,“叮咚”、“叮咚”几声急促的短信提示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沈屿微微蹙眉,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条新信息。一条是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另外几条,是恒阳县那位房东阿姨发来的图片信息。
他先点开了那条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却像冰锥一样刺入眼帘:
“姓沈的,管好你的笔!再敢乱写,小心祸及家人!出门看着点车!”
没有落款,号码经过伪装,查不到来源。但字里行间那股赤裸裸的威胁和戾气,扑面而来!
沈屿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威胁短信?祸及家人?他看着“家人”两个字,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
他在这个世上,能被称之为“家人”的,只有阳光孤儿院的陈妈妈和那些孩子们!对方竟然查到了这一点?还是只是一种泛泛的威胁?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立刻想到了丰溪化工厂!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自己一首诗捅破了他们的黑幕,导致工厂被查、负责人被控制,背后的利益集团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威胁,八成就是来自他们!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他点开房东阿姨发来的图片信息。
第一张图片,是他租住的那套小屋的入户门。原本棕色的木门上,被泼满了刺眼的红色油漆,如同淋漓的鲜血,触目惊心!门上还用更粗的刷子,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多管闲事!”
第二张图片,是客厅内部的景象。电视机屏幕被砸得粉碎,玻璃茶几四分五裂,沙发被划开,里面的海绵翻了出来,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满是碎片和狼藉。
墙壁上,同样用红色油漆写着狰狞的大字:“不得好死!”
第三张、第四张图片……卧室、厨房、甚至卫生间,都未能幸免!所有的家具、电器都被砸毁,墙壁上涂满了污言秽语和威胁性的词语!整个屋子,如同被暴徒洗劫过一般,惨不忍睹!
房东阿姨还发来了一段带着哭腔的语音:“沈先生啊!这可怎么办啊!今天下午我去收房,一开门就……就这样了!吓死我了!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来看过了,说是恶意报复!还问我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这房子可怎么租出去啊!呜呜……”
听着房东阿姨惊恐无助的声音,看着照片中那片如同废墟般的狼藉,沈屿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
不再是刚才看到威胁短信时的冰冷,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灼热的愤怒!
他们竟然真的敢!不仅发短信威胁,还直接上门打砸!如此猖狂!如此无法无天!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恐吓,而是赤裸裸的犯罪!是对他个人安全和尊严的公然挑衅!
幸亏他提前离开!如果晚走一天,如果当时他还在屋里……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沈屿一阵后怕,背脊渗出冷汗。但后怕之后,是更加汹涌的怒意!
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躺平”和“清净”,在这种肆无忌惮的恶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他本想独善其身,偏安一隅,但现实却一次次将他拖入漩涡中心!之前是绯闻是非,这次,是更直接、更凶险的人身威胁!
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以为写首诗,曝光了问题,引起关注,就万事大吉了?
却低估了那些利益链条上的人,为了维护自身,会有多么不择手段!
他们可以污染环境,可以欺压百姓,自然也可以对“多管闲事”者,施以最卑劣的报复!
自己之前只顾着往前冲,却忘了保护好自己,也差点连累了无辜的房东。
“动别人的奶酪……”沈屿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鹰。是啊,他动的不是小打小闹的奶酪,而是某些人盘根错节的黑色利益!
这等于是在断他们的财路,掘他们的根基!他们怎么可能不疯狂反扑?
妥协?退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他的“躺平”人生,换个地方躲起来?
不!
看着手机照片里那片被肆意毁坏的“家”,看着那条恶毒的威胁短信,沈屿心中那个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追求绝对宁静的“壳”,被彻底击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冷厉!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无需再避!
既然他们视环保为仇寇,视揭露者为眼中钉,那他就偏偏要做这个“眼中钉”!
既然网上有人称他“环保卫士”,那他就索性把这面旗帜扛起来!不是一时意气,而是要做到底!
他的“躺平”,从来不是懦弱,而是选择。现在,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更艰难、更危险,但也可能更有意义的路。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某一条河、某一座湖而发声。他要将自己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所听闻的所有环境问题,都记录下来,曝光出去!
他不需要去冲锋陷阵,不需要去直接对抗黑恶势力,他只需要做他最擅长的事——观察,记录,然后用文字和影像,将它们公之于众!
走到哪里,看到污染,就拍下照片,附上精准定位,用最简洁、最有力的方式,发布出去!
就像投下一颗颗信息的炸弹!让阳光照射到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让那些藏污纳垢之地,无所遁形!
他一个人的力量或许微薄,但他相信,在这个信息时代,真相和良知自有其千钧之力!
每一次曝光,都是一次呐喊,一次集结!总会有人听见,总会有人行动!
这次被打砸的出租屋,这次恶毒的威胁,没有让他恐惧,反而彻底激怒了他,也点醒了他!让他看清了对手的丑恶嘴脸,也让他明确了自己未来该走的路。
“环保卫士……”沈屿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试试看吧。”
他拿出手机,删掉了那条威胁短信,然后给房东阿姨回了一条信息:“阿姨,对不起,连累您了。损失我会全部赔偿,请您把报警回执和损失清单发给我。这件事,我会处理。”
然后,他打开那个沉寂许久的社交账号,无视了爆炸的私信和提示,直接发布了一条新的动态。
没有配图,没有定位,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今日归途,收到‘问候’,旧居被‘拜访’。谢关心,无恙。既动奶酪,便知后果。从今往后,走一路,记一路,曝一路。环保之路,与诸君同行。”
署名:沈屿。
发布完毕,他关掉手机,目光坚定地望向车灯照亮的前方。宁安市的轮廓,已在天际线上隐约可见。
他的“躺平”生活,从这一刻起,正式宣告结束。取而代之的,将是一场以笔为刀、以镜头为剑的、漫长的“巡游”与“曝光”之旅。
这场因《死水》而起的风波,没有吓退他,反而将他推向了一个更广阔的战场。
而第一个目标,或许,就该从彻底查清丰溪化工厂背后的保护伞开始?不过,那是后话了。
眼下,先回家,过中秋。有些账,慢慢算。
夜色深沉,前路未卜。但沈屿的心中,却燃起了一团从未有过的、冷静而炽烈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