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繁星听着凌莉那冰冷而绝望的自述,看着她仿佛将自己彻底物化为武器的模样,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忍。
她向前一步,紫瞳恳切地望着凌莉:
“凌莉,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你不能这样否定自己!人生……人生不是别人赋予的,也不是由过去的痛苦决定的,是你自己选择的。”
她试图用自己的经历去打动她:
“你看我……我拥有的这份力量,它来自未知的虚空,同样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甚至一度让我被所有人恐惧、排斥,被称为怪物。我也曾经迷茫过,不知道它为什么选择我,不知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光芒:
“但我选择了用它去战斗,去保护那些和我一样、或许正在遭受不幸的人。
我无法改变过去,但我希望能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这力量或许来历不明,但我可以赋予它意义。”
“你也可以的,凌莉。”
林繁星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你承受了那么多,活了下来,这本身就证明了你的强大,你不该是任何人的武器,你应该为自己而活。找回属于‘凌莉’自己的人生啊.....”
然而,凌莉的反应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林繁星的希望之火。
“我们不一样,林繁星。”
凌莉的声音冷硬如铁,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动,只有深不见底的怨恨和绝望。
“你至少……曾经是‘人’。你拥有过家人,拥有过或许不那么完美但至少真实的过去。”
她抬手指着自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而我呢?我从被培育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只是一个编号,一个实验体,一个被设定好用途的工具罢了。我的‘生’,本身就是人类出于野心和贪婪犯下的罪孽。”
她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压抑了太久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恨意:
“他们不仅制造了我,还像对待垃圾一样,在我还有用时就榨干一切价值,一旦失败就毫不留情地销毁!01、02、03、04……她们连名字都没有,就那样痛苦地消失了,你让我原谅?你让我放下?”
凌莉猛地摇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不可能!我活下来的唯一意义,就是复仇!基里艾洛德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也给了我复仇的力量。现在的我,再见到那些穿着白大褂的‘造物主’,见到那些签署销毁命令的刽子手……”
她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会—把—他—们—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她的恨意是如此纯粹,如此彻底,怨念成为了她存在的基石,任何试图动摇它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繁星怔怔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任何劝说的话语。
她明白,凌莉心中的伤痕太深,太痛,早已与她的灵魂扭曲缠绕在一起,绝非几句安慰和鼓励能够化解。
叶炀也沉默地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理解凌莉的恨,甚至觉得那份恨天经地义。
但他也看到了这条仇恨之路通往的,只能是更深的黑暗和毁灭。
江风吹过,卷起凌莉黑色的发丝,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而决绝,仿佛一座被冰雪彻底封冻的火山,内部是毁灭性的炽热岩浆,外表却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裂痕,早已深不见底。
“仇恨带来的只能是更大的仇恨。”
叶炀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冰锥,骤然刺破了凌莉用冰冷和仇恨构筑的外壳。
他没有否定她的恨,甚至承认了那些人的可恨与该死,但这句话,却直指她行为中最大的矛盾。
“……”
凌莉猛地转头,那双灰色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像是被窥破了最隐秘心事的困兽,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炀的目光锐利,步步紧逼:
“以你现在的力量,以你能从基里艾洛德人那里得到的支持,摧毁那个让你痛苦的地方,杀掉那些你恨之入骨的人,很难吗?你早就该这么做了,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荡开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是啊……为什么?
无数次,在亚空间忍受非人训练时,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就是复仇的火焰。
无数次,在深夜被基因缺陷的剧痛折磨时,她脑海里翻滚的都是那些白大褂冷漠的脸和处决时的场景。
无数次,她想象着自己如何杀回去,如何让那些人也尝尝绝望和痛苦的滋味。
想法是如此的清晰,恨意是如此的强烈。
可是……
当她真的有机会,有能力去做的时候,她的脚步却迟滞了。
她的手,却无法真正挥向那些……曾经或许也给她喂过食、记录过她成长数据、甚至在她第一次成功完成某个测试时,眼中可能闪过哪怕一丝微弱惊讶的研究员……
尽管他们最终都冷漠地站在了处决命令的一边。
她的力量,足以撕裂钢铁,却仿佛在某个无形的屏障前变得绵软无力。
那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基里艾洛德人的命令。
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更不愿承认的……抗拒。
她生于此,长于此。那里是她全部痛苦的开端,却也是她唯一熟悉的、与“人类世界”有过交集的地方。
毁灭那里,仿佛在否定她自身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甚至……是在亲手抹去01、02、03、04号曾经短暂存在过的证明。
那种感觉,不仅仅是复仇,更像是一种彻底的、连自我都一同湮灭的虚无。
凌莉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避开了叶炀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染过无数训练目标“鲜血”(模拟)却从未真正染上仇人鲜血的手。
“……闭嘴。”
她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冰冷和决绝,反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挣扎,“你懂什么……”
这句反驳苍白无力,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叶炀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她不是纯粹的杀戮机器,基里艾洛德人的洗脑和训练或许扭曲了她。
但并未能完全磨灭她心底深处某种源自“诞生”本身的、复杂的情感联系——那或许是对“创造者”扭曲的执念。
或许是对“同类”逝去的悲恸,或许……只是一丝残存的、对“家”的模糊概念的不舍。
仇恨是她生存的燃料,但真正要迈出那一步时,却发现燃料无法点燃最后的引线。
林繁星也看出了凌莉的挣扎,她轻轻上前,声音柔和却带着力量:
“凌莉,你看,你的内心并不完全被仇恨占据。这说明你和她他们不一样,你和基里艾洛德人也不一样。你还有选择。”
凌莉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混乱和痛苦,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猛地转身,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起伏。
冰冷的外壳出现了裂痕,暴露出的内里是更加汹涌的痛苦和迷茫。
“你们....根本不懂,什么都不懂.....”
复仇之路近在咫尺,她却发现自己站在路口,迟迟无法踏出那一步。这份犹豫,比纯粹的恨意更让她感到恐慌和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