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猫冲她眨眼睛,嘴里那半块糖歪在嘴角,慕晴愣了一下,伸手想赶它走。猫一溜烟窜进墙角草堆,尾巴一甩没了影。
她摇摇头,低头看江悦还在啃那根蜜薯,小脸糊得全是渣。江安举着红纸片嚷嚷要压玻璃板底下,她顺手接过,指尖蹭到纸边毛刺,想起昨儿包糖剩的红纸还没收。
夜里灶台凉了,她翻出抽屉里几张废纸叠成小船,又剪了只歪头的小鸟,搁在江悦床头。孩子睡得实,鼻尖冒汗,小手蜷着像颗嫩芽。
第二天清早,她去收碗筷,路过江悦床边时脚步顿住。
那张包糖的红纸被摊开压在枕头下,上面全是铅笔画的痕迹。线条歪歪扭扭,可看得清楚——穿军装的男人牵个小女孩,两人脚下是条弯弯的路,路边有棵树,树上挂着个鸟窝。男人头顶写着“爹”,女孩旁边标着“悦”。
她把纸拿起来对着光瞧,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江悦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见她拿着画纸,咧嘴一笑,伸手就要抢。慕晴躲开,故意板脸:“这画的是啥?说不出来不还你。”
江悦急了,指着画大声喊:“爹!带悦!出去玩!”
“哟,还会讲故事了?”慕晴蹲下来,从柜子里摸出半截铅笔和一本旧练习册,“来,再画一个。画得好,娘给你吃蜜薯。”
江悦一把抓过本子,趴在地上就开始涂。她画得慢,一笔一划都用力,画完一张又翻一页。慕晴凑近看,第一张是厨房,锅冒着烟;第二张是院门口,江砚洲站在那儿,手里拎着枪;第三张竟是只猫,嘴巴里叼着一块糖,眼睛圆滚滚的。
“这不就是昨晚那只?”她笑出声,“你还记得它偷糖?”
江悦点头,小嘴翘起来,满脸得意。
中午江砚洲回来吃饭,刚进门就看见慕晴把一堆画钉在墙上,江悦坐在小板凳上,正拿铅笔描窗台上的花盆。
“又闹啥呢?”他解下武装带,声音冷,眼神却往女儿身上飘。
“你看这个。”慕晴扯他袖子,把那张“爹和悦”举到他眼前,“咱闺女画的。”
江砚洲盯着看了好几秒,喉结动了动,伸手轻轻碰了下纸上那个小人儿的脑袋。“她……认得我站岗的地方?”
“你每天绕屋后走一圈,她趴在窗台上看得可牢了。”慕晴哼笑,“人家可不是白看,全记心里了。你说这是不是天生会画画?”
江砚洲没说话,弯腰把江悦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孩子也不怕生,搂着他脖子,另一只手还攥着铅笔,在他军装口袋上划拉两道。
“别画脏了!”他轻声呵斥,却没推开。
“那就送她去学。”慕晴一拍桌子,“家属院不是有个画画班?每周二四晚上开课,老师是文工团退下来的,免费教。”
江砚洲皱眉:“名额紧,得排队。”
“排就排呗,咱家又不抢不偷。”她斜眼看他,“你是不是怕别人说你走后门?放心,我不用你开口,我自己去报。”
“我不是怕这个。”他低头看着江悦,小姑娘正拿铅笔在他鞋面上画圈,“我是怕……她这么小,学不会,被人笑话。”
“谁敢笑话?”慕晴冷笑,“我第一个找他算账。再说了,你看她像学不会的样儿吗?她画的比江安小时候强一百倍。”
江安听见动静跑进来,一看墙上的画就愣了:“妹妹画的?这猫跟我昨天见的一模一样!”
“那是当然。”慕晴叉腰,“以后咱家要出两个文化人,一个三好学生,一个美术天才。”
江安挠头:“美术是干啥的?”
“就是专门画画挣钱的。”她眨眨眼,“等你妹长大了,一幅画卖五百块,你连边角料都买不起。”
江安吐舌头:“吹牛。”
当天下午,慕晴抱着江悦去家属院办公室报名。负责登记的是个戴眼镜的嫂子,翻着本子说:“最后一个名额,明天截止。”
“我们报!”慕晴把本子往前推,“这是我闺女,江连长家的,不占编制,纯属业余爱好。”
嫂子抬头打量江悦,小姑娘穿着小蓝褂,扎着两个揪揪,正拿手指蘸口水在桌角画小房子。
“哟,还会画?”嫂子好奇。
江悦抬头,奶声奶气说:“画爹。”
然后真就在纸上画了个高个子男人,肩宽腿长,帽子歪一点,手里一根棍子——分明是枪。
嫂子笑了:“这构图感,行啊!明晚六点,教室在东头第二间,记得带铅笔和橡皮。”
“带!”慕晴应得响亮。
回家路上,江悦一路蹦跶,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慕晴牵着她,心想得赶紧攒钱买套新画具,再弄个硬壳本子,不能总用废纸。
晚饭时她把这事一说,江砚洲夹菜的手停了一下。“真报上了?”
“嗯,最后一席。”她夹了块土豆塞嘴里,“老师都说她有灵气。”
江砚洲低头吃饭,半天冒出一句:“别让她太累。”
“才四岁就累?你当兵的时候四岁在干啥?”她呛他,“挖防空洞?”
“我四岁放牛。”他闷声回。
“那你女儿四岁要当画家。”她拍拍江悦脑袋,“以后开画展,名字就叫‘江悦的童年’。”
江悦听不懂,但知道夸她,咧嘴直笑,饭粒掉了一下巴。
第二天晚上,慕晴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带着江悦去上课。
教室里七八个孩子,有的吵有的闹,老师正在黑板上画太阳。江悦进去后不吭声,找了个角落坐下,紧紧抱着画本。
上课铃响,老师让大家照着黑板画个简笔太阳。其他孩子乱涂一通,江悦却盯着看了好久,突然低头猛画。
下课后,老师挨个收画。轮到江悦时,她递上去一张整整齐齐的画:房顶冒烟,窗台摆花,院子里两只鸡,门边露出半截猫尾巴,天上是个带笑脸的太阳。
老师愣住:“这……你画的?”
江悦点头,小声说:“我家。”
“你认得‘家’字?”老师问。
“不认得。”慕晴在后面答,“但她知道哪儿是家。”
老师反复看了好几遍,抬头对慕晴说:“这孩子不一样。她眼里有东西。”
“有啥?”
“看得多,想得多。”老师压低声音,“一般人画画是照葫芦画瓢,她是把看到的日子,一笔一笔留下来。”
慕晴鼻子一酸,转头看江悦,小姑娘正把铅笔小心放进布兜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睛亮得像星子。
回到家,江悦一句话不说,爬上炕就开始翻画本。她把今天画的又临摹了一遍,还在角落添了个人——穿军装,背着手,站在院子外头。
“这是谁?”慕晴故意问。
“爹。”江悦指了指,“站岗。”
江砚洲刚进屋,听见这话,脚步停在门口。
他走过去,看着那幅画,良久没动。最后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又把手伸进大衣内袋——那里缝着一根三年前掉落的发丝,如今贴着心口,暖得很。
夜里,慕晴收拾完厨房回来,看见江悦抱着画本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截铅笔。她想抽出来,孩子迷迷糊糊嘟囔一句:“别拿走……明天还要画。”
她只好作罢,坐在炕边看了许久。
江砚洲吹灭油灯,屋里黑下来。他轻声说:“睡吧。”
黑暗中,江悦翻了个身,把画本搂进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