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江安就抱着他的小木枪钻进了灶房,蹲在锅台边看慕晴搅糊糊。她舀了一勺米浆往铁锅上一摊,锅底滋啦一声响,他立刻举枪:“敌军偷袭!火力压制!”
“哟,”慕晴眼皮都不抬,“敌军是你娘的早饭,打完了今天别吃。”
江安愣了下,小嘴一瘪:“可……可我是警卫员啊。”
“警卫员也得讲道理。”她把煎好的米饼铲进碗里,顺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再闹,今晚不给你讲‘爸爸打坏蛋’的故事。”
正说着,腕上的银镯轻轻一热,像是有人在里头敲了下碗沿。她低头看了眼,没吭声——昨夜空间那棵苹果树莫名落了片叶子,她还没想明白是哪根筋不对劲。
她夹起一块咸菜放进江安碗里,刚要说话,这小子突然抬头,眼神警惕:“娘,你是不是又要送我去那个……那个有小朋友的地方?”
慕晴筷子一顿。
来了。
她昨晚上就想好怎么糊弄过去,结果这娃跟开了天眼似的,早上睁眼第一句就直奔主题。
“哪个地方?”她装傻,“你说供销社?还是大队部晒谷场?”
“就是——幼儿园!”江安声音拔高,整个人往后缩了半寸,“我不去!那里没有地图,也没有靶子,连耗子都打不着!”
慕晴放下碗,慢悠悠擦了擦手:“哦?所以你是嫌不够刺激?那行,娘改天带你去民兵训练场,让你拿真枪扫射野兔。”
“真的?”
“骗你是小狗。”
江安眼睛刚亮起来,她话锋一转:“不过得先过一关——幼儿园毕业证。没这个,部队不收童子军。”
小孩脸上的光瞬间熄了大半。
他低着头,手指绕着木枪穗子打结,声音闷闷的:“可……可我想跟你待着……”
这话一出,慕晴心口像被谁轻轻捏了一下。
她蹲下来,和他平视:“安安,你爹当年参军那天,比你还小两岁呢。他走的时候,鞋后跟磨破了洞,走路一瘸一拐,可硬是一步没回头。”
江安眨巴着眼:“那……那他也想家吗?”
“当然想。”她伸手揉了揉他脑袋,“但他知道,男人不能光靠别人护着。他得自己站稳了,才能保护想护的人。”
她从布包夹层摸出一颗蜜薯,金黄软糯,隐约泛着微不可察的光:“来,这是娘特制的‘勇气粮’,吃了胆儿就壮。等你放学回来,它还能变朵小花给你看。”
江安盯着那颗薯,小手慢慢伸过去,又缩回来:“要是……要是我不敢进去呢?”
“那就攥着它,大声喊三遍‘我是江砚洲的儿子’。”她咧嘴一笑,“我告诉你啊,上次李寡妇听见这句,吓得差点把鸡蛋篮子扔沟里。”
江安扑哧笑了,抱着蜜薯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那我要喊五遍!”
“行,五遍就五遍。”她拍拍他肩膀,“吃完赶紧穿袄,太阳晒屁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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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道上,江安一路拽着她的衣角,脚步越走越慢。
快到幼儿园门口时,他突然停下,小脸皱成一团:“娘,我肚子疼。”
“刚才不是还说能跑三圈?”
“现在不行了……疼得走不动。”
慕晴弯腰戳他脑门:“你这演技,放文工团都算滥竽充数。”
“可我真的疼!”他抱住肚子,作势要蹲下。
“行,那你在这儿疼着,娘回家煮红薯了。”她说完转身就走。
才迈出两步,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嚎:“娘——!!”
她回头一看,江安已经冲过来死死抱住她大腿,眼泪哗啦就下来了:“我不去!我不去!你别丢下我!”
周围几个送孩子的家长纷纷侧目。
慕晴叹了口气,蹲下来把他搂进怀里:“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才多大点事就哭鼻子?你爹当年上战场都没你这么黏人。”
“可……可他们都有娘陪着……”江安抽抽搭搭,“就我……一个人……”
这话让她喉咙一紧。
她抬手给他擦眼泪,动作轻了些:“你看那边的小树苗,是不是都歪歪扭扭的?可风一吹,它们就得自己挺直了。你不也是?今天迈出去这一步,以后才能跟你爹并肩站岗。”
江安抽噎着,小手还是不肯松。
她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纸,在他眼前一晃:“瞧见没?《幼儿守则》第一条——入园不许哭,违者罚抄十遍‘我是小勇士’。”
“还要抄?”小孩瞪大眼。
“对,还得当着全班念。”她一脸严肃,“而且老师说了,谁哭得最响,就安排坐第一排,天天对着黑板唱《团结就是力量》。”
江安吓得立马捂住嘴。
慕晴憋着笑,趁机把他往门口带:“乖,进去之后记得找靠窗的位置,阳光好,适合打盹。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亮出你爹的名字——就说你家有枪,还不止一把。”
“真的能说吗?”
“当然。”她压低声音,“实在不行,就掏出你那颗蜜薯,往桌上一拍:‘此乃战略储备粮,谁动谁犯军规!’”
江安听得眼睛发亮,抱着书包一步步挪到教室门口。
老师笑着迎上来,伸手要接他。
他猛地回头,一把抓住慕晴的手:“娘……你会在这儿等我吗?”
“太阳落山前一定来。”她捏了捏他手指,“你要是在里面表现好,娘晚上给你加餐——双份红薯,外加一颗空间特供糖。”
“拉钩!”
“拉钩。”
小拇指勾在一起,晃了三下。
江安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教室,走了两步又回头,走了五步再回头,走到门边还踮脚张望。
慕晴站在原地没动,朝他挥手笑。
直到那扇土坯门“吱呀”一声关上,她才缓缓收回手,背靠墙滑坐在门槛上。
手腕上的银镯忽地又热了一下。
她仰头看着灰蓝色的天,低声说:“老伙计,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没人回答。
风吹过院角的柳枝,沙沙作响。
她抬手抹了下眼角,自言自语:“可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当小尾巴吧?他爹知道了,非得说我教子无方。”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转身往家走。
脚步起初有些飘,后来一点点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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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阳光斜斜照在墙上那张江安画的“全家福”上——歪歪扭扭的三个人,手里都举着枪,头顶写着四个大字:**英雄之家**。
她走过去,把空书包挂在墙钩上,手指抚过边缘的补丁。
那是江砚洲去年寄回来的一块旧军布,她剪了给孩子缝书包带。
针脚歪得像蚯蚓爬,可江安天天背着,逢人就说:“这是我爹的战袍!”
她盯着那块布看了会儿,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江安正扒在窗台上,小脸贴着玻璃,朝她使劲挥手。
她冲过去拉开窗:“你怎么出来了?!”
“老师说可以出来透口气!”他喘着气,“娘!我刚才喊了六遍‘我是江砚洲的儿子’!大家都听到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坐到第一排了!”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我还告诉同桌,我家有战略储备粮!”
慕晴笑出声:“厉害啊,江小同志。”
“娘!”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我发现个事儿……”
“啥?”
“刚才我吃蜜薯的时候……它……它真的在手心里冒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