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的手刚把江砚洲的袖口松开,指尖还搭在他腕子上,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踩雪声,不轻不重,偏偏走得格外有存在感。
“哎哟——晴晴!在家呢吧?我可来啦!”
声音一响,慕晴眼皮就是一跳。这腔调,甜得能齁出糖霜来,一听就知道是冲着谁来的。
她还没动,江砚洲已经侧身挡在了她前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没说话,只是盯着门口那道影子,眼神冷得像腊月井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雅丽裹着条红围巾,笑得满脸开花地挤进来。她手里提着个竹篮,上面盖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底下露出几枚鸡蛋的尖儿。
“哎哟我的老同学!”她三步并两步往前凑,“听说你怀孕了,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今儿特意从知青点攒的鸡蛋拿来给你补身子!都是土鸡下的,可香了!”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扶慕晴,动作亲热得像是俩人睡过一个炕头。
慕晴往后一缩,顺势往江砚洲肩后躲了半寸,笑眯眯地道:“哎哟赵姐,这么冷的天你还专程跑一趟,真是……太有心了。”
她拖长了音,眼睛却没离开那篮子。
赵雅丽被她这一句“有心”说得脸皮微僵,但还是撑着笑:“嗐,咱俩谁跟谁啊,当年一块下乡,你说是不是?砚洲也在啊,正好你也听听,我这可是实打实的一片好意。”
江砚洲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只低声道:“鞋湿了,进屋换。”
说完,他弯腰就要去扶慕晴的胳膊。
赵雅丽眼疾手快,立刻把手里的篮子往前一递:“先拿着先拿着!别冻着孩子!这可是我排了好久才领到的供应蛋,整个知青点就分了六枚,我全拿来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眼角都快挤出泪花来。
慕晴瞥了一眼那篮子,忽然笑出声:“赵姐,你这鸡蛋……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赵雅丽一愣:“啊?”
“前天我在供销社门口,看见李婶抱着一模一样的篮子,也是蓝布盖着,说是公社临时加的福利蛋。”慕晴歪头想了想,“巧了,她那篮也是六枚,少一枚都不行。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她家小儿子闹着要吃,她还掰开数了一遍。”
赵雅丽脸色变了变:“那……那是巧合!我这是另外领的!再说了,大家都是为集体做贡献,谁领不是领?”
“对啊,谁领不是领?”慕晴点头,“可问题是——我家也有蛋。”
“啊?”赵雅丽瞪眼。
“昨儿张婶送了我一窝老母鸡下的,王婆子又塞了八个腌的咸蛋,李叔家黄狗下了崽,他老婆炖汤非要我喝一碗,顺带捎来十个新鲜的。”她掰着手指数,越说越乐,“再加上江哥昨天巡逻回来,顺手从老乡家换了一筐鸭蛋,我现在屋里都快成养鸡场了。”
她顿了顿,眨眨眼:“你说,我再收你这六枚,是不是显得我不识抬举?还是说……你这蛋,比别人的更金贵?”
赵雅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指紧紧掐住篮子边沿,指节都泛了白。
“你……你这是嫌弃我送的不够多?还是觉得我不够诚心?”
“哎哟喂,我可没这么说。”慕晴摆手,“我要是嫌少,早开口了。我可是出了名的‘慕三要’——要吃、要睡、还要占便宜。你要真想让我感动,不如下次带十斤红糖来,我馋得晚上做梦都在舔锅底。”
赵雅丽气得胸口起伏,咬着牙道:“我是看你怀孕辛苦,好心好意来探望,你倒在这儿阴阳怪气!砚洲,你也不管管她?”
江砚洲终于抬眼。
就一眼。
目光扫过来,赵雅丽整个人像被冰水从头浇到脚,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没骂人,也没反驳,只淡淡道:“她累了,要歇。”
然后转头对慕晴说:“进去,炉子烧好了。”
慕晴乖乖点头,扶着他的胳膊往屋里走,临进门还回头一笑:“赵姐,鸡蛋你拿回去吧,趁新鲜赶紧吃了,别放馊了。毕竟——你们知青点伙食差,营养跟不上,容易亏身子。”
赵雅丽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气得手直抖。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趟来得体面,既显关怀,又能当着江砚洲的面刷个“温柔贤惠”的印象。哪知道慕晴根本不接招,嘴皮子利落得像剪刀,三两句就把她架在火上烤。
“好啊……好啊!”她冷笑两声,“你现在是军属太太了,尾巴翘上天了是不是?你以为你真有那么多人疼?要不是靠着砚洲,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爹娘都不要的养女,村里人都叫你‘傻姑’的货色,现在倒学会装贤惠了?”
慕晴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肩膀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笑。
江砚洲却猛地停住,转身盯着她,声音冷得能刮下一层霜:“你说完了吗?”
赵雅丽被他一盯,心头一颤,但还是梗着脖子:“我说的是事实!她以前什么样,全村人都知道!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
江砚洲没再说话,只一把将门拉开,伸手把慕晴彻底护进屋里,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连缝都没留。
门外,赵雅丽气得直跺脚,嘴里骂骂咧咧:“装!你就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等哪天砚洲发现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她话没说完,门突然又被拉开。
江砚洲站在门口,眼神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赵雅丽吓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他没看她,只低头看了看她脚边的篮子,冷冷道:“鸡蛋放这儿,脏。”
说完,门再次关上,这次还落了栓。
赵雅丽站在雪地里,气得浑身发抖。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足足半分钟,忽然抬起脚,狠狠踢翻了篮子。
“哗啦”一声,鸡蛋砸在地上,黄的白的混着雪泥溅了一地。
她喘着粗气,嘴唇哆嗦着,还想骂几句狠的,可抬头一看——
窗纸后面,慕晴正端着碗热水,笑眯眯地贴在玻璃上,朝她挥手。
那模样,活像个庙会上卖糖葫芦的小摊主,就差喊一句“再来一筐不另收费”。
赵雅丽咬牙切齿,扭头就走,高跟鞋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歪歪扭扭的坑。
屋里,慕晴咕咚喝了一大口热水,满足地叹了口气:“哎,孕期脾气躁,见不得别人在我家演苦情剧。”
江砚洲蹲下来,开始给她解棉鞋带子。
“你刚才……是不是太狠了?”他低声问。
“狠?”她挑眉,“我还没揭她老底呢。上个月她偷偷找赤脚医生问堕胎药的事,结果人家说她宫寒难孕,她当场哭得像死了亲娘。你说,她嫉妒我能怀上,是不是特别合理?”
江砚洲手一顿,抬头看她。
“你怎么知道?”
“空间种菜路过卫生所,听见的。”她耸耸肩,“反正她今天来这一出,八成是听说咱俩散步被村里人夸恩爱,心里不平衡。这种人,就得让她明白——我不是好欺负的,你是我的,连眼神都不许借出去用。”
江砚洲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解鞋带,嘴角却悄悄翘了一下。
慕晴看他这样,忍不住戳他额头:“笑啥?羞成这样?刚才关门那一瞬帅得我都想鼓掌了。”
他耳尖一红,闷声说:“你少贫。”
“我贫?我这是扞卫主权!”她拍拍肚子,“咱娃刚学会踢人,就得知道——外面那些想抢爹的阿姨,都是坏蛋。”
江砚洲终于抬起头,伸手轻轻覆在她肚子上。
里面的小家伙像是感应到了,轻轻顶了一下。
他怔了怔,随即把脸贴上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谁也不许碰你们。”
慕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窗外,雪还在下。
地上的蛋液已经冻成了黄色冰渣,像一滩被踩碎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