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是被一阵轻微的顶撞感惊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天刚蒙蒙亮,屋里还留着昨夜炉火的余温。外头雪停了,窗纸透进一层淡淡的白光,照在江砚洲盖到一半滑下去的棉袄上。他背对着她睡得沉,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可她顾不上看他了。
肚子里那一下,像谁用小手指轻轻戳了她一下,不疼,却实在。她屏住呼吸,手慢慢覆上去,等了几秒——又是一下,这次更清楚,像是有只小豆丁在里面伸懒腰。
“哎哟我……”她猛地坐起来,忘了自己腰酸腿软,差点一头磕在炕沿上,“动了!真动了!”
她反手就去推旁边人:“江哥!江哥你快醒醒!别装死啊!”
江砚洲一个激灵翻过身,眼睛都没全睁开,本能就要伸手摸枕下的枪套:“咋了?出事了?”
“出啥事?出好事了!”她一把攥住他手腕,力气大得差点把他拽下炕,“你别动!把手给我!”
他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眉头皱成疙瘩,任由她把他的手掌按在自己肚子上。掌心贴着粗布棉裤,温度隔着衣料传过来,有点凉。
两人就这么僵着。
几秒钟过去,啥也没有。
慕晴脸上的笑一点点垮下来:“不会吧……刚才是不是我吃多了胀气?”
江砚洲松了口气,抽手就想缩回去:“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孩子又踢了一脚——不偏不倚,正顶在他掌心。
他整个人愣住,手像冻住似的停在那儿,连呼吸都卡住了。
“怎么样?”慕晴咧嘴笑出梨涡,“是不是感觉像有人拿小锤子敲你巴掌?”
他没说话,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喉结上下滚了滚,忽然又把耳朵凑了过来,贴在她肚子上。
“你干啥?监听敌情呢?”她笑出声。
他不理她,耳朵贴得更紧了些,眉头微微蹙着,像在听什么极其重要的密令。
“喂,里面那位,”慕晴也跟着逗,“爹都趴门口偷听了,给点面子行不行?再来一脚呗。”
一秒,两秒。
没有动静。
江砚洲缓缓抬头,眼神有点发空:“是不是……它累了?”
“这才几点,人家可能还没起床。”她拍了拍肚子,“咱娃作息规律得很,昨晚饺子吃多了,半夜还翻腾呢。”
他却没笑,反而伸手又摸了上去,这回动作轻了许多,指尖小心翼翼地顺着她腹部的弧度滑过,像是怕碰坏了什么稀世宝贝。
“刚才那一脚……”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冲我来的?”
“不然还能是冲隔壁王婶?”她戳他额头,“你当这是广播站,随便点歌?咱娃这是认亲仪式懂不懂?第一脚必须留给亲爹,多有排面。”
他嘴角抽了一下,想笑又绷着,耳尖却红透了。
“你说它知道外面是谁吗?”他问。
“咋不知道?天天听你念叨‘注意安全’‘早点休息’,耳朵都得起茧子了。”她歪头看他,“再说了,你每次回来,它就特别活跃,昨儿你巡逻晚了半小时,它在我肚子里打太极拳呢。”
他怔了怔,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伸手把她额前一缕乱发别到耳后,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做这种事。
“我……我能再听听吗?”
“你随意。”她往炕里挪了挪,“不过提醒你啊,听完不准哭,哭了我可要笑话你。”
他没理这句调侃,俯身又把耳朵贴了上去。这回时间长了些,足足半分钟,才慢慢直起身子。
“它动的时候……”他顿了顿,“我心里也跟着抖了一下。”
“正常。”她耸肩,“我昨天梦见它穿着小军装,扛着玩具枪喊‘报告首长’,吓得我直接醒了。你说它是不是遗传了你的职业病?”
他终于笑了,眼角浮起一点细纹:“那以后得管严点。”
“那你现在是不是信了?”她托着后脑勺,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不是一个人,咱家现在三口人了。你不能再半夜站岗站到鸡叫,也不能吃饭只啃咸菜省钱了。娃要发育,得营养,听见没?”
他点头,嗓音有点哑:“听见了。”
“还有,”她忽然抓起他的手,十指用力扣在一起,压回肚皮上,“以后每天早上都来这儿报到,听见心跳才算打卡成功。缺一次,罚你洗一周尿布。”
他喉咙动了动,没反驳,只是反手把她整个包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头顶,闷闷地说:“……谢谢。”
“谢啥?谢我给你生了个未来民兵队员?”她扭头瞪他,“你应该谢我让你霉运退散,升官发财,还捡到了人生第一个锦鲤。”
他没接这话,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把她和肚子里的小东西一起揉进骨血里。
屋外不知谁家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震得窗纸嗡嗡响。
他忽然松开她,翻身下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
“你干啥去?”她撑着身子问。
“烧水。”他低头拨弄灶膛里的炭,“你该洗脸了。”
“这才几点你就讲究上了?”她嘀咕。
他没回头,可肩膀微微翘着,像是在憋笑。
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忽然喊:“江砚洲!”
他手一顿,回头:“嗯?”
“你耳朵还是红的。”她坏笑,“别以为转过去我就看不见。”
他立刻抬手摸了摸耳根,动作慌乱得像个被抓包的学生。
“我没……我没有。”他低声辩。
“行行行,你没有。”她摆手,“等娃出生了,我让他亲口告诉你——爹,你那天激动得差点跪下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手掌再次轻轻覆上她的肚子。
这一次,孩子像是回应般,轻轻顶了一下。
他低头,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衣角,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宝宝,我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