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刚把最后一个红包塞进棉袄内袋,手还没抽出来,江砚洲就伸手把她手套往下拉了拉,盖住手腕。
“冷。”他说。
她翻了个白眼:“我刚收了三块六,手热乎着呢。”
他不吭声,只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口袋,包住。她笑出声,靠他肩上走了一段,雪地咯吱响得欢快。
走到村口岔路,她脚步慢下来。
“咋了?”他问。
她没抬头,手指卷着红包角:“你说……我去我娘家,还得跪着磕头,挨个叫‘爹娘叔伯’,再被扒层皮?”
他眉一拧:“你是江家媳妇,不是他们家牲口。”
她猛地抬头,眼里亮了一下。
他声音低下去:“我陪你去,你说啥,我撑你。”
她咧嘴一笑,梨涡一跳:“行,那我今天——当回恶人。”
两人踩着新雪往十里坡村走。慕家土屋在村东头,屋顶压着厚雪,烟囱没冒烟,门缝漏风。慕晴抬脚跨门槛时,江砚洲伸手扶了她一下。
屋里昏暗,炉子半熄,慕大伯蹲在灶前扒拉炭灰,抬头见是他们,脸立马拉下来。
“哟,稀客啊。”慕大娘从炕上挪下来,端了半碗凉茶,“江同志也肯踏我们这破门槛?”
慕晴没接茶,反而从布包里摸出个小纸包,在手里掂了掂。
“红糖。”她说,“江哥给的,我自个儿都舍不得冲一碗,你们倒想蹭?”
她把糖塞回包里,环视一圈:“今儿是初二,不是来讨饭的。你们要啥,直说,不说我可就走了——江家炕热,不差这一站。”
慕大伯“啪”地拍了下炕沿:“你这是啥态度?白养你这么大?”
“养我?”慕晴冷笑,“你养我是为了把我塞给二流子换五十斤粮票。昨儿我收的压岁钱,是别人敬军属的礼,不是给你们来要饭的。”
慕大娘脸色一变,立马换上笑:“哎哟,说啥呢,娘这不是盼你好?你现在吃香喝辣的,给你弟拿五块钱,再给我扯身新衣裳,娘也不白养你一场。”
慕晴“噗”地笑出声:“你儿子要花钱,让他去生产队挣工分。我家钱是江哥挣的,不是你摇钱树上长出来的。”
“你——”慕大娘脸涨红,“我十月怀胎生的你!”
“你生我?”慕晴歪头,“那你咋不把我抱回家,非得扔在田埂上三天?要不是江家奶奶路过听见哭,我现在早喂了野狗。”
屋里静了一瞬。
慕大伯猛地站起:“反了你了!没大没小!”
江砚洲一直没说话,这时却上前半步,挡在慕晴身前。
他声音不高,冷得像冻实的河面:“压岁钱?她收的每一分,都是别人给军属的尊重。”
他目光扫过两人:“再敢伸手要钱,下次——不是来拜年,是来送你们进派出所。民兵队不养闲人,也不护蛀虫。”
慕大娘“哇”地一声哭出来:“你个狼崽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晴晴可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肉?”慕晴从布包里摸出颗蜜薯,咬一口,甜得眯眼,“我娘早死了。活着的,是只想榨干我的老鸹。”
她嚼着薯,慢悠悠说:“你要是真当我是女儿,昨儿村里谁家给压岁钱,你早该打听清楚,好让我‘孝敬’你。可你没来,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兜里有没有钱。”
她咽下最后一口,拍拍手:“行了,话撂这儿。江家不欠你们,我也不欠。再伸手,别怪我不认人。”
慕大娘尖叫:“你敢不认娘?!”
“不敢。”慕晴笑,“我认的是能给我口饭吃、护我周全的人。你算啥?我回门是礼数,不是赎罪。”
她转身挽住江砚洲胳膊:“走,江哥,回家吃红烧肉去。我可不想在这儿闻穷酸味儿。”
江砚洲没动,低头看她。
她仰头:“咋?舍不得?”
他摇头,牵她手往外走。
刚出屋门,身后传来摔碗声。
“你们给我滚!滚啊!以后别踏这门槛!”慕大娘嚎着。
慕晴脚步没停,雪地留下两串脚印,一深一浅,紧挨着。
走到村口,她忽然停下。
“咋了?”江砚洲问。
她回头,望着那间破屋,屋顶雪堆得厚,烟囱依旧没烟。
“你说,她要是真病了,我救不救?”
他看她一眼:“你想救,就救。不想,就不救。你是你,不是他们的牲口。”
她笑了下,没说话。
他牵她继续走。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她缩了缩脖子。
江砚洲脱下大衣,裹住她。
“你穿啥?”她问。
“我抗冻。”他说。
她笑:“你抗冻,我还怕你半夜发烧说胡话呢。上回守岁,你抱着我哼《东方红》当摇篮曲,我都记着。”
他耳尖一红,没反驳。
她踮脚,戳他鼻尖:“江砚洲,你这人,嘴硬心软,笨得要命,还特别黏人——但我喜欢。”
他猛地看她,眼神亮得吓人。
她转身就走,蹦跳着踩雪:“走啦!回家炖肉去!”
他几步追上,手一伸,自然地牵住她。
快到家时,她忽然说:“江哥。”
“嗯?”
“我以后要是生娃,可不让他姓慕。”
他脚步一顿。
“姓江。”她咧嘴,“江小砚,江小洲,江小倒霉蛋——哎,你咋不说话?”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低头,把她往怀里一搂,大步往前走。
她笑出声,搂住他脖子:“哎哎哎,雪地滑!摔了我可不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