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把鸡窝门踹上,嘴里还念叨着“明天再炖一只”,脚底板刚沾到门槛,就听见村口那头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她回头一瞅,江砚洲正推着车往这边走,车把上挂着个灰布包,裤腿沾着黄土,一看就是刚从外头回来。
她靠在门框上,歪着头笑:“哟,这不是咱们民兵队长吗?今天没去大队部训人?”
他没理她,径直绕到后院,抬手在窗框上敲了两下,声音低:“开窗。”
“干嘛?”她装傻,手却已经搭上窗沿。
“拿东西。”
她这才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脑袋探出去:“说吧,赎金多少?”
江砚洲从布包里掏出两斤粮票,直接塞进她手里。指尖有点汗,蹭得票子都潮了。
慕晴低头一看,愣了半秒:“兔皮卖了?”
“嗯。”他拍了拍裤腿,像是要把一路的风尘都拍下去,“供销社收了,两斤票,一分没少。”
她捏着粮票翻来去看,嘴角一点点往上翘:“江队,你这可是头一回主动送钱上门啊,是不是图谋不轨?”
“不是钱。”他皱眉,“是票。”
“哎哟,还挺较真。”她戳他胳膊,“你以前巡逻摔沟里,蒸个馒头都能炸锅,那会儿怎么不见你卖点啥换票?现在运气好了,倒想起给我送粮票了?”
他不说话,盯着她看。
慕晴被他看得心里一突,嘴上却更欠:“该不会是想让我给你炖十只兔子,好继续走狗屎运吧?”
“不是。”他忽然伸手,一把将她从窗台边拽下来,顺势搂进怀里。军大衣裹得严实,把她半边身子都包住了。
她挣扎了一下:“干嘛!大白天的,张婶在搓衣裳呢!”
“让她看。”他声音低,带着点闷,“你是我媳妇,我不想着你,想着谁?”
慕晴一怔,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她仰头看他,那张冷脸还是冷的,可眼神却不像霜刀,倒像春阳底下刚化开的河面,亮得晃人。
“所以……”她干咳两声,试图找回节奏,“你是拿红糖收买我,好让我天天给你暖手宝、炖兔肉、洗枪擦马?”
“嗯。”他居然点头了,“还得喂战马。”
“喂你个头!”她抬手要打,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压在胸口。
“你打我。”他说。
“我打你?你是不是疯了?”
“你打我,我就不倒霉了。”他顿了顿,“你来了以后,我摔的跤少了,枪也不卡了,连馒头都没炸过。你打我,我才踏实。”
慕晴愣住,差点没笑出声:“江砚洲,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说我克你以前的好运?”
“不是克。”他认真看着她,“是你来了,我才不倒霉。”
风从院外卷进来,吹得鸡窝顶上的稻草哗啦响。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叫了两声,像是在起哄。
慕晴鼻子忽然有点酸,赶紧仰头眨了两下,把那股热乎劲儿憋回去。
“行吧。”她抽回手,把粮票仔细叠好,塞进布包夹层,“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明天我请你吃红糖。”
“不是请我。”他纠正,“是你去买,我给票。”
“哎哟,还会计较这个?”她翻白眼,“那你明天陪我去?供销社可远了,我一个人怕被拐走。”
“不会。”他语气肯定,“没人敢拐你。”
“为啥?”
“拐你的人,今晚就得去大队部写检讨。”
慕晴噗嗤笑出声:“你还记着王寡妇那事儿呢?”
“嗯。”他点头,“她再说一句,我就让民兵队在她家门口站岗,每晚点名,点到她孙子都睡着。”
“你可真狠。”她笑完,忽然踮脚凑近他耳边,“那你昨晚上,是不是躲在屋里偷听我怼人?”
他耳尖一红,转身就去推自行车:“我去拴车。”
“哎!别跑啊!”她追上去,“你还没回答我!”
“拴车。”他头也不回,“顺手把鸡窝门锁好。”
“你当我是鸡?”她叉腰,“我告诉你,我可是专治倒霉的锦鲤,你要是敢冷落我,明天就让你枪栓卡壳!”
他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沉沉的:“你要是不在,我连枪都拿不稳。”
慕晴一愣。
这话太重了,重得她差点接不住。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啥俏皮的,可最后只憋出一句:“……那你先把自行车推进来,别让风刮跑了,咱家可没第二个倒霉蛋给你挡灾。”
江砚洲嗯了声,把车推进院里,顺手把鸡窝门拴上,动作熟稔得像已经做了十年。
张婶正好端着盆路过,看了眼院里的两人,啧了一声:“砚洲这哪是娶媳妇,是捡了块宝回来。”
慕晴听见了,回头一笑:“可不是?我这宝,专治倒霉,包治百病,还能免费提供暖手宝和炖肉服务,要不要预约?”
张婶笑得直拍大腿:“你可别吹,回头江队真给你颁个‘先进家属’奖状!”
“那必须的。”她拍拍手,“到时候我贴门上,让王寡妇天天看。”
江砚洲把自行车靠墙放好,走过来,忽然从兜里摸出个小纸包,塞她手里。
“啥?”她打开一看,是块麦芽糖。
“路上买的。”他说,“给你含着,别总贫。”
“你管我贫?”她剥开糖纸,塞进嘴里,“你要是嫌我话多,现在就去大队部申请离婚。”
他脚步一顿,回头盯着她:“离不了。”
“为啥?”
“你打我,我才能走运。”他声音低,“你走了,我又要摔沟里。”
慕晴含着糖,笑得梨涡直颤:“江砚洲,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他靠近一步,军大衣蹭着她肩膀,“是提醒你——你欠我的,得用一辈子还。”
她仰头看他,正想回一句“谁怕谁”,就见他忽然抬手,把她翘起来的那缕头发又塞回耳后。
动作轻,像怕碰碎了什么。
她心跳忽然慢了一拍。
“明天。”他低声说,“我陪你去供销社。”
“几点?”
“天亮就走。”
“那你得请我吃早饭。”
“嗯。”
“红糖买完,咱再去买辣条。”
“没有。”
“骗你呢。”她笑出声,“我就想看你着急。”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笑,眼神一点点软下来。
暮色漫上来,院里的影子拉得老长。老母鸡咕咕叫了两声,钻进窝里睡觉。
慕晴把粮票摸出来,对着夕阳晃了晃,纸面泛着旧纸特有的黄,边角都有点毛了。
她忽然说:“江砚洲。”
“嗯?”
“你以后……多卖点兔皮。”
“干嘛?”
“我想吃红糖。”她咧嘴一笑,“还想给你买烟。”
他嘴角一抽:“我不抽烟。”
“那我买辣条自己吃。”她把票子收好,拍了拍布包,“你负责打兔子,我负责花钱,咱俩分工明确,不准反悔。”
“嗯。”他点头,“反悔的人,明天去大队部写检讨。”
她笑得前仰后合,刚要说话,就见他忽然抬手,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
风停了,鸡不叫了,连远处张婶搓衣裳的棒槌声都听不见了。
她在他怀里小声嘀咕:“……你这是犯规。”
“嗯。”他低笑,“我乐意。”
她没再挣扎,只把脸往他军大衣里蹭了蹭,闻着那股熟悉的皂角味,小声说:“……你真傻。”
“嗯。”
“可我喜欢。”
他身子一僵,搂得更紧了。
她以为他会说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把她往怀里又带了带,像要把她嵌进骨头里。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村口的路被夕阳照得发红。
江砚洲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说:“明天别穿那双布鞋。”
“为啥?”
“鞋底开胶了。”他声音低,“走路硌脚。”
慕晴低头看自己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鞋尖果然裂了道口子。
她抬头,正想笑他连这都记得,就见他忽然弯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嘛!”她惊叫。
“进屋。”他说,“换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