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是被院子里的鸡叫醒的。
她翻了个身,胳膊从炕沿滑下来,差点摔地上。睁眼一看,天都大亮了,窗纸透着暖黄的光,像昨儿晚上那块月饼的酥皮颜色。
“哎哟,睡过头了。”她揉了把脸,顺手摸了摸布包,银镯子蹭着指腹,温温的,跟昨晚江砚洲替她拂饼渣的手心一个温度。
她咧嘴笑了下,翻身下炕,趿拉着鞋往外走,嘴里还哼着:“藏月饼的江队,今天要不要我给你煮碗荷包蛋?”
话音没落,刚走到井边,就听见李寡妇那尖不拉几的嗓门从墙根底下飘过来。
“……你们是没看见,夜里那镯子直冒蓝光,跟狐仙点的灯似的!她一个黄花闺女,哪来的反季草莓?准是拿命换的!”
慕晴舀水的手一顿,桶“咚”地磕在井沿上。
她眯眼一瞧,李寡妇正搂着赵干事的胳膊,半个身子贴人家肩上,说得唾沫横飞。赵干事低头听着,眼神却往她这边扫,像钩子。
“哟,这不是李大姐吗?”慕晴把桶往地上一墩,笑出小梨涡,“大清早的,讲鬼故事呢?要不我给你添个桥段——我昨儿夜里变回原形,啃了你家鸡脖子,血还没擦干净呢。”
李寡妇脸色一变:“你——!”
“我啥?”慕晴歪头,“你不是说我勾狐仙吗?那我不就是狐狸精?狐狸精不吃鸡,吃素啊?”
围观的几个妇女噗嗤笑出声。
李寡妇咬牙:“你少装疯卖傻!你那镯子,谁家传的?能拿出族谱来吗?”
慕晴慢悠悠拧了把毛巾,擦了擦手:“族谱?我家祖坟冒青烟,烧出来的灰都能种出西瓜。你要不信,我送你一颗反季西瓜,你啃完自己变个瓜秧试试?”
她话音刚落,手腕一烫。
布包夹层里,一颗红艳艳的草莓“啪”地冒出来,像是从空气里长出来的。
她挑眉,顺手捏起,举高:“来来来,狐仙赏的,专治嘴欠!谁吃?”
没人动。
她耸耸肩,一口咬下去,汁水溅到下巴上:“啧,甜得我都想给自己烧香了。”
李寡妇气得脸发白,扭头就往赵干事跟前凑:“赵干事,这邪术都当众显灵了!咱们公社不能不管啊!”
赵干事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慕晴同志,群众反映你有搞封建迷信的嫌疑,为了澄清事实,我建议——搜查你随身物品。”
慕晴笑得更欢了:“哟,还带搜身的?你咋不说让我现场变个凤凰给你看呢?”
“这是组织程序。”赵干事板着脸,“请配合。”
她还没开口,人群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重,稳,带着风。
江砚洲回来了。
他肩上还披着巡逻的风霜,军装领口结了层薄冰,靴子踩在土路上,咯吱作响。一米八三的个子往那儿一站,连赵干事都下意识退了半步。
他没看赵干事,也没理李寡妇。
径直走到慕晴面前,抬手,把她下巴上的草莓汁轻轻抹掉。
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
然后,他转身,面对人群,声音不高,却像刀劈进冻土。
“我媳妇是好人。”
一句话,全场静了。
他继续说:“她救过发烧的娃,给冻伤的老头送过热水,给缺粮的人家塞过红薯。她腕上的镯子是祖传的,不是什么狐仙印。”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李寡妇,最后落在赵干事脸上。
“谁再敢说她一句坏话——”
他抬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我江砚洲,奉陪到底。”
李寡妇腿一软,往后缩了缩。
赵干事干笑两声:“江同志,这是组织调查,你别冲动……”
“调查?”江砚洲冷笑,“她一个女人,能拿出反季瓜果,是她勤快,不是她作妖。你要查,查我。我巡逻三天,饿了吃她带的饼,渴了喝她装的水。你要定她有罪,先毙了我。”
他话音落,抬手,一把将慕晴拉到身前,紧紧护在怀里。
她愣了下,抬头看他。
他侧脸绷得死紧,下颌线像刀刻的,可那只握着她手腕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不是怕。
是气。
她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但她还是咧嘴笑了,仰头说:“江队,你这护短护得我都想给你颁个奖了。一等奖,最佳人形盾牌。”
他没松手,反而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道:“闭嘴。”
“我不闭。”她踮脚,凑他耳边,“你刚那句‘我媳妇是好人’,我听见了。再说一遍?”
他耳尖猛地红了,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可那只手,却从她手腕滑到掌心,五指一收,紧紧握住了。
她低头一看,笑了。
他握得那么紧,指节都泛白了,像是怕她被人抢走。
她反手也攥住他,仰头冲赵干事笑:“赵干事,现在能滚了吗?再不滚,我老公要生气了。”
赵干事脸色铁青,甩袖就走。
李寡妇还想说什么,江砚洲只冷冷扫她一眼,她立刻闭嘴,灰溜溜跟上。
人群散了。
井边只剩他们俩。
风卷着干草打转,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
她抬手拨了拨,忽然说:“江砚洲。”
“嗯?”
“你刚才……是不是差点拔枪了?”
他没否认。
“他们说你犯冲,倒霉。”她盯着他,“可你从那天把我抱进怀里开始,就没倒过霉。你猜为啥?”
他看着她,没说话。
她笑出小梨涡:“因为我是你的锦鲤啊。你护我,我保你走运。这买卖,划算吧?”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抬手,把她往怀里一按,脑袋搁在他肩窝里。
“别说了。”他声音哑,“天塌了,有我在。”
她在他怀里笑出声:“你这人,平时冷得像块冰,一到护我,话比说书的还多。”
他不吭声,只抱着她,一下一下拍她后背,像哄小孩。
她闭眼,蹭了蹭他军装的布料。
真糙,可真暖。
手腕上的银镯又烫了一下。
她没动,只悄悄把脸往他肩窝里埋了埋。
暖房里,那株光苗忽然“啪”地绽开一朵小花,金粉似的光点飘散开来,像谁在笑。
她不知道的是,江砚洲的军大衣内袋里,还藏着一颗空间蜜薯。
是他昨夜巡逻时,趁没人,偷偷从她布包里摸走的。
他没吃。
就放在贴胸口的位置,捂了一路。
他说,甜的能压惊。
可其实,他只是想沾点她的气运。
风停了。
她忽然抬头:“江队。”
“嗯?”
“你答应我件事。”
“说。”
“以后谁欺负我,你不准拔枪。”她戳他胸口,“你要用嘴骂,用脚踹,用脸吓——反正不准玩命。听见没?”
他盯着她,半晌,点头。
她笑了,踮脚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乖。”
他愣住,耳尖红得能滴血。
她转身就走,边走边喊:“回家!我给你炖鸡!加双黄蛋!”
他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她走出十步,他才抬手,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
指尖发烫。
像被阳光晒透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