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洲那句“你说谁”还在耳边飘着,慕晴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镯,它已经安静下来,表面光溜溜的,像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旧银饰。她没再搭理它,顺手把袜子塞进布包里,起身去厨房热早饭。
天刚亮透,窗外的风也歇了,院子里只有几只鸡在刨土。江安早早起了床,在屋檐下背课文,江悦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捏着半块烤红薯,眼睛盯着哥哥嘴巴一张一合,自己也跟着嘟囔:“……我爱北京天安门。”
“你哥念的是语文,不是儿歌。”慕晴端着碗粥出来,笑着戳了下她的小脑袋,“今天可是你第一天上幼儿园,再傻坐这儿,可就要迟到了。”
江悦一听,立马跳起来,红薯都顾不上吃,抓起小书包就往门口跑。那书包还是慕晴用旧军装改的,斜挎在身上晃荡荡的,带子差点绊倒她。
“慢点!”慕晴一把捞住她,帮她把带子拉紧,“你这么急,是怕没人抢你糖吃?”
“要见哥哥!”江悦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哥哥说,幼儿园有滑梯!”
江安听见动静,扭头看过来:“娘,我带她去!反正我顺路。”
“行啊。”慕晴把两人的饭盒塞进江安书包,“今天起,你就是她专属护送员,要是妹妹哭了,我就扣你零花钱——虽然你现在也没钱。”
江安挺起胸:“我才不会让她哭!我是她哥!”
三个人一起出门,路上碰上几个军属孩子,叽叽喳喳地打招呼。江悦一开始还缩在慕晴身后,后来听见有人喊江安“班长”,她立刻踮脚接话:“我哥是班长!我是副班长!”
孩子们哄笑,江安耳朵有点红,但嘴咧得老大。
到了幼儿园门口,是一排平房,门口挂着块木牌子,写着“部队家属子弟园”。院子里有秋千、沙坑,还有几个老师正领着孩子做操。江悦一看这阵仗,脚步又慢了下来,手指悄悄勾住慕晴的衣角。
“怎么,滑梯没吸引力了?”慕晴蹲下来,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帽子。
“人好多……”江悦小声嘀咕。
“你哥当初第一天上学,躲在厕所里不肯出来,被老师拎出来的。”慕晴压低声音,“你要比他勇敢,不然回家我把你俩小时候尿床的事全贴墙上。”
江悦“噗”地笑了,还没笑完,江安已经冲进来,一把牵住她的手:“走!我带你认教室!”
他拉着妹妹就往里走,步伐利索得像出任务。江悦被他拽着,踉跄两步,居然没松手,回头对慕晴挥了挥手:“娘,拜拜!”
慕晴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小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屋,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中午她去送饭,路过幼儿园窗口,正好看见江悦坐在小椅子上,面前摆着一碗面,但她不吃,只拿勺子搅来搅去。老师蹲在旁边问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留一半,给哥哥。”
老师乐了:“哥哥放学才回来,面都坨了。”
“我不怕。”江悦认真地说,“哥哥爱吃我剩的。”
慕晴在窗外听得直笑,没进去打扰。
下午四点半,她还没出门,就看见江安背着两个书包从远处跑来,江悦跟在他旁边,小短腿迈得飞快。到了家门口,江安把妹妹的书包摘下来,又顺手把她抱上台阶。
“今天有没有人欺负你?”慕晴靠在门框上问。
“没有!”江悦摇头,“王小胖想抢我橡皮,我哥瞪他一眼,他就怂了。”
江安:“我还没动手,他就举手投降了。”
“哟,威慑力比你爹还强?”慕晴挑眉。
“那当然。”江安一本正经,“我是她亲哥,不是外人。”
晚饭桌上,江悦果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苹果片,递给江安:“哥哥,给你。”
江安二话不说,接过就咬了一口:“嗯!甜!比我吃的还甜!”
“那是食堂发的,你吃的是新的。”慕晴拆穿他。
“心理甜。”江安理直气壮,“她给我留东西,我心里开花。”
江悦咯咯笑起来,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
夜里,慕晴正在缝江悦的新裙子,忽然听见里屋传来抽抽搭搭的声音。她赶紧过去,发现江悦睁着眼睛,眼眶湿漉漉的。
“怎么了?做噩梦了?”
“哥哥……不在。”江悦吸着鼻子,“我想让哥哥睡我旁边。”
慕晴摸摸她的头:“哥哥长大了,得自己睡,还得写作业。”
“可我害怕……”
“你哥昨天不是给你别了个红领巾角在书包上吗?说是护身符。”
江悦摸了摸书包,小声说:“我想让他亲口说,不怕了。”
慕晴叹了口气,轻轻拍她:“等你再长大一点,哥哥就能一直保护你了。现在嘛,先学会自己勇敢。”
江悦闭上眼睛,嘴里还念叨着:“哥哥……背包……”
第二天一早,慕晴还没起床,就听见外头有动静。她披衣出去,看见江安已经穿戴整齐,正蹲在江悦的小书包前,把自己红领巾的一角仔细别在上面。
江悦在一旁看得眼睛都不眨。
“这是最新款护身符。”江安严肃地说,“戴上它,上课不困,吃饭不挑,老师喜欢,同学不敢惹。”
江悦用力点头,然后猛地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江安愣住,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转身就往外跑:“走了!再不走要迟到了!”
江悦追在后面,书包晃荡,笑声一路洒到院门外。
慕晴站在门口,看着兄妹俩手牵手越走越远,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影子拉得很长。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镯,它不知什么时候又闪了一下,浮出一行小字:【草莓熟了,今晚不摘明天烂。】
她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等我忙完孩子再说?我现在是妈,不是农场主。”
镯子不动了,像是被噎住了。
她转身回屋,刚坐下,就听见院外传来江安的大嗓门:“妈!江悦把早餐塞书包里了!说要分我一半!”
慕晴站起来,朝门外喊:“那你还不赶紧去吃!凉了可不负责!”
外面没了声音,估计是兄妹俩跑远了。
她坐回炕边,拿起针线继续缝裙子,嘴角一直没放下。针尖穿过布料,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时间在慢慢走。
阳光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门槛上,刚才那对小身影站过的地方,还留着一点泥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