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那一嗓子“爹——”刚出口,风雪就猛地灌进慕晴嘴里,呛得她连咳两声。她正想骂这鬼天气不给面子,忽然看见哨塔的门“砰”地被撞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冲了出来,军大衣都没扣好,帽子也歪在脑后,整个人像从火堆里窜出来的野狼,直愣愣扑进雪地里。
她还没来得及摆出“突击检查”的架势,那人已经滑了一跤,膝盖砸进雪堆,又立马爬起来往前跑,靴子踩得咯吱作响,脸冻得发青,眼睛却亮得吓人。
“江哥!”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江砚洲没应,只是一路跌撞着奔到她跟前,呼吸乱得像拉风箱。他低头看江安,又抬头看她,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话,最后却只是伸手把孩子从她怀里接过去,动作急得差点把棉袄扯开。
“你……你们怎么来了?”他嗓音哑得不像话,抱着江安的手臂都在抖。
“怎么,不欢迎?”慕晴抹了把脸上的雪水,故意板起脸,“我可是带着组织任务来的——现场督察排长同志是否偷懒、有没有按时吃饭、棉裤是不是还漏风!”
江砚洲没笑,反而眼眶一红,把江安往怀里搂了搂,低声说:“路这么难走……你怎么敢带他来?”
“我不来,谁替你妈看看你有没有瘦?”她翻了个白眼,脚下一软,差点跪倒。
江砚洲反应极快,一手抱娃,一手抄住她胳膊,直接把她拽到自己身侧。他的手掌滚烫,隔着湿透的布衫贴在她腕子上,烫得她心头一颤。
“你还知道冷?”她嘴硬,“写信光知道说‘家里好,勿念’,那我问你,上个月炖肉分了几块?白菜汤咸不咸?半夜站岗有没有偷偷啃干粮?”
江砚洲低着头,嘴角终于翘了翘:“……都吃了。”
“撒谎。”她立刻戳穿,“你上次回信字迹歪成蚯蚓爬,明显是蹲雪地里写的。我要是再不来,你下回就得写‘今日无事,已化作风雪中的一具冰雕’了。”
江砚洲喉咙动了动,没反驳,只是把脸埋进江安的小脑袋旁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孩子的奶香味全吸进肺里。
江安起初还有点怕,缩在父亲怀里不敢动,小手紧紧攥着那张被雪打湿的照片。过了会儿,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烟草味和旧军装的味道,他忽然扭头,伸出胖乎乎的手,一把拍在江砚洲脸上。
“哎哟!”江砚洲猝不及防,半边脸挨了一巴掌。
慕晴憋着笑:“活该,叫你这么久不见儿子。”
江砚洲却不恼,反倒小心翼翼抓住那只小手,轻轻吻了一下掌心:“打得好,爹该打。”
江安眨了眨眼,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乳牙,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爹!”
这一声像根线,猛地勒住了江砚洲的呼吸。他整个人僵住,眼眶瞬间通红,喉结上下滚动,抱着孩子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怕这声音是风雪里的幻觉。
“哎!”他哑着嗓子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爹在……爹在这儿呢。”
一滴泪砸下来,正好落在江安的手背上。孩子懵懵懂懂地抬头,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父亲的脸,嘴里咿呀着:“爹,哭。”
“没哭。”江砚洲飞快抹了把脸,转头对慕晴说,“风迷眼了。”
“哦——风迷的。”慕晴拖长调子,“那这雪怎么还往你领子里钻呢?要不要我给你拿扇子扇扇?”
江砚洲不理她,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一遍遍轻声叫“安安”,像是要把过去一年没喊够的名字全都补回来。
远处红旗猎猎作响,岗哨的灯昏黄地照着三人交叠的影子。雪还在下,可风小了些。
慕晴靠着江砚洲的肩膀,腿酸得几乎站不住。她悄悄从空间取出一条厚毯子,不动声色裹在江安身上,又给自己换了双干燥暖和的袜子。江砚洲察觉她动作,低头看了眼她脚上凭空多出来的毛绒鞋,眉头一皱。
“哪来的鞋?”
“捡的。”她眼皮都不抬,“路上有个热心群众送的,说是部队家属专用保暖款。”
江砚洲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探进她衣领,摸了摸她的后颈。
“还湿着。”他皱眉,“为什么不早用热水擦身子?”
“我倒是想啊。”她翻白眼,“你当我是神仙,能变出澡盆来?再说了,我这一路风尘仆仆,就是为了给你一个真实震撼的视觉冲击——瞧,你老婆多能扛!”
江砚洲没说话,只是解下自己的大衣,二话不说往她身上裹。衣服还带着体温,兜头罩下来时,全是他的味道。
“你干嘛?”她挣扎,“那你穿什么?”
“我不冷。”他简短道,一边抱着江安,一边用大衣把她整个圈进怀里,“你比去年瘦了。”
“能不瘦吗?”她嘀咕,“天天被大伯母上门要军功章,被李寡妇抢着递鸡蛋,还得应付赵干事查我家有没有藏反动物资——你说我容易吗?”
江砚洲眼神一沉:“谁碰你了?”
“没人碰。”她赶紧摆手,“就是精神上被骚扰得挺严重。尤其是李寡妇,上次趁我不在,给她送饭,还非说你肩上有草屑,非要亲手给你掸——你猜怎么着?你回来抱着枕头咬得嘎吱响,我都听见了。”
江砚洲耳尖猛地一红,抱孩子的手紧了紧,半天憋出一句:“……她不该碰。”
“知道就好。”慕晴哼笑,“下次再有女人靠近你三步之内,我就让空间种出一筐臭豆腐,挂你床头熏她。”
江砚洲终于笑了,眼角还有点湿,可笑意却像破云的日光,一点一点洒开。
他低头看着江安,轻声问:“安安,还认得娘不?”
江安正抓着他肩上的红领章玩,闻言扭头看向慕晴,小嘴一咧:“娘!”
“哎!”她夸张地应,“乖儿子,记性比你爹强多了!”
江砚洲无奈:“我哪忘了……我只是……太久没见你们了。”
话音未落,江安忽然抬起小手,从父亲肩头探出去,摇摇晃晃地抓住了慕晴的指尖。
三人就这么站在风雪里,谁也没动。
慕晴仰头看他:“江排长,我现在正式宣布——本次突击检查圆满完成。结论如下:战士思想稳定,家庭观念增强,父子关系初步建立,唯一不足……”她顿了顿,戳他胸口,“太不会写信,情感表达严重欠缺,建议加强文学修养。”
江砚洲看着她,忽然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雪花落在他们之间,融化在滚烫的皮肤上。
“下次……”他声音很轻,“我想早点见到你们。”
慕晴刚要开口怼他“早放探亲假不就行了”,江安却突然举起小手,把那张湿漉漉的照片拍在父亲脸上,奶声奶气地说:
“爹,戴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