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的小手还攥着江砚洲的衣带,睡得死沉,鼻尖随着呼吸一耸一耸。慕晴刚想抬手把那根被揪得变形的布条扯下来,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是张婶的大嗓门:“晴晴!开了啊,我来看娃了!”
她还没应声,门帘就被掀开一条缝,一股冷风卷着雪沫子钻进来,张婶裹着蓝头巾挤进门,手里提着个竹篮,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到了一块儿:“哎哟我的小祖宗,可算让我瞅见了!”
江砚洲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背脊挺直,眼神警惕地扫过去,像护崽的狼。
“你轻点声!”慕晴压低嗓门,“这才睡踏实。”
张婶赶紧捂嘴,踮着脚往里走,眼睛却黏在摇篮上挪不开:“我就是想看看这小脸蛋长啥样……砚洲,快让我抱抱,我打小就会哄孩子!”
江砚洲没动,连眼珠都没转一下。
慕晴翻了个白眼,伸手推他肩膀:“给他姨抱会儿,你杵这儿当门神呢?”
“她不是你亲姐。”他声音低,绷着。
“可她是我娘家人里最不坑我的!”她笑出梨涡,“再说了,你不让她抱,她回头该说你小气,连亲妈家亲戚都防。”
张婶一听乐了:“还是晴晴懂我!砚洲你放心,我抱娃比抱自家鸡崽儿还稳当!”
江砚洲迟疑两秒,终于松手,但还是蹲在旁边,一只手虚虚悬在摇篮上方,生怕出岔子。
张婶接过江安,颠了颠,啧啧道:“这分量,六斤八两?产婆没称错吧,我看得有七斤!砚洲小时候也没这么壮实。”
江砚洲耳尖一跳,抬头看她。
“真的!”张婶拍胸脯,“那时候他爹还在世,抱着砚洲去公社打预防针,医生都说这娃骨架大,将来能扛枪!”
慕晴歪在炕上偷笑:“现在不就扛上了?还是民兵队长呢。”
张婶逗着孩子,忽然咦了一声:“你们快瞧,这眉毛中间那撮毛,是不是有点像个小‘安’字?”
慕晴一个激灵坐直:“我也觉得像!你看你看,天意啊!我儿子生下来自带名字认证,谁敢改名我跟他急!”
江砚洲皱眉凑近,盯着看了半晌,摇头:“不像。”
“你眼神不好。”慕晴一把抓过他的手,按在孩子眉心,“摸摸,是不是这儿凸一点?”
他指尖碰了下,立刻缩回:“胡闹。”
“这不是胡闹,这是科学育儿!”她振声道,“胎教我都做了八百遍,天天在肚子里放广播,还给他讲你炸碉堡的事迹——结果讲到一半他踹我一脚,估计是嫌太吵。”
张婶笑得直抖搂:“这娃随你,从小就有脾气!”
正说着,李叔也来了,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袄,手里捧着个红布包,站在门口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给娃缝了件小褂子,手艺糙,你们别嫌弃。”
慕晴连忙招呼:“李叔快进来,外头冷!”
李叔迈进门槛,把红布包递过来:“就想着江安出生,咱村也添喜事,缝得晚了点,针脚歪了些……”
慕晴打开一看,差点笑出声——那小褂袖子长得离谱,领口还豁了个小口,像是被剪刀咬了一口。
“哎哟!”她憋着笑,“这袖子都能当秋裤穿了!”
李叔挠头嘿嘿笑:“我一个人住惯了,针线活确实不行……要不我拿回去改改?”
“别别别!”她赶紧拦住,“这正合适!冬天穿厚实点好,江安将来满地爬,不怕冻屁股!”
江砚洲在一旁低声提醒:“别乱讲。”
“我说的是实话嘛!”她瞪他一眼,转头又对李叔竖起大拇指,“您这心意比供销社买的强一百倍!我儿子穿上肯定招财进宝,百病不侵!”
李叔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哪有那么神……就是一点心意。”
张婶抱着孩子来回晃:“我说砚洲,你瞅瞅这小脸,跟小时候一个模子刻的!尤其是这鼻子,又高又挺,跟你一模一样!”
江砚洲一怔,手指无意识掐住了膝盖上的布料。
他从小到大,没人说过他像谁。
“倒霉蛋”“扫把星”听得多,
“长得随爹”这种话,像是别人家的故事。
慕晴察觉他愣住,故意凑过去,捏他耳朵:“听见没?你儿子继承了你的英俊冷酷,以后十里坡的姑娘都得为他打架。”
他抿唇不语,低头看着孩子,喉结动了动,转身去倒水。
可就在他背身的时候,嘴角悄悄翘了一下。
张婶把孩子还回来,摸着慕晴的手背:“你昨夜拼了一宿,脸色还是白的,得多吃鸡蛋补补。我带了十个,都是家里老母鸡下的,没喂饲料。”
“太多了,收两个就行。”慕晴推辞。
“拿着!”张婶把篮子往炕边一放,“你现在是两个人的命,别省。再说了,等江安满月,我还得来喝喜酒呢!”
李叔也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这是我攒的红糖,冲水喝,下奶。”
慕晴眼眶一热,没说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又聊了几句,眼看孩子又要醒,张婶忙说:“行了行了,不打扰你们歇着,回头再来!”
李叔临走还不忘叮嘱:“要是褯子不够用,我家还有几块新布,拿来给你们裁!”
门帘落下,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慕晴靠在墙边,长长呼出一口气:“累是真累,可这心里……暖乎乎的。”
江砚洲坐在摇篮旁,轻轻拍着孩子,低声问:“你还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她咧嘴一笑,“你以为谁都像你,生个娃还能躲门外站岗一宿?我可是实打实生下来的功臣!”
他抬眼看她,目光沉沉的,忽然伸手,把她额前乱翘的头发别到耳后。
“嗯。”他说,“你是功臣。”
她得意地扬眉:“那当然,不然你怎么会娶我?”
“因为你扑进我怀里那天,我就知道……”他顿了顿,声音很轻,“我这辈子,再也躲不掉了。”
她愣了下,随即笑出声:“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他没答,只低头看着江安,小家伙眼皮颤了颤,哼唧一声,小嘴嘬了嘬。
“他饿了。”江砚洲立刻紧张起来。
“那你准备着,我要喂了。”她解开衣襟,“别在这儿杵着,影响我发挥。”
他僵住,红着脸转身去灶台拎热水壶,刚走两步,又折回来把窗台上的粗瓷碗往阳光多的地方推了推。
“你推它干嘛?”她问。
“……让它晒透。”
她笑得直抖:“你当它是向日葵?”
他不吭声,耳根通红,端着水盆出去了。
慕晴摇摇头,低头看着怀里的江安,轻声嘀咕:“你爹啊,表面冷得像冰,其实心里比谁都热。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他连你娘掉根头发都要捡起来藏好。”
正说着,外头又响起脚步声。
“晴晴!开了啊!”这次是赵雅丽的声音,“我带了小米,给你熬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