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镜影
我搬进青藤巷7号那天,正是惊蛰。
细雨裹着湿冷的风,把巷口老槐树的枯枝吹得直打颤,像有谁在暗处不停摇着骨头。
我的房东是个佝偻的老太太,递钥匙时枯瘦的手指在我手背上划了一下,留下道凉丝丝的印子“他看了看我苍老的声音说道“三楼最里头那间别去,镜柜锁着,千万别开。”
我闻言下意识点点头。
我租的是二楼朝南的房间,租金低得离谱,这点“禁忌”实在不值一提。
我收拾东西到傍晚,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老房子的木楼梯被踩得“吱呀”响,像是有脚步从三楼慢慢往下挪。
我扒着楼梯扶手往上看,昏黄的声控灯忽明忽灭,尽头的铁门锈迹斑斑,门把手上挂着串褪色的红绳,绳结里嵌着几粒发黑的糯米。
第一晚就出了怪事。
凌晨三点,我被一阵“滴答”声吵醒,声音是从天花板传来的,像水滴落在木板上,又慢又沉。我摸出手机照向天花板,水渍正从三楼的方向渗下来,在墙上晕开一块深色的印子,形状像只摊开的手。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水渍里还混着几根乌黑的长发,垂在墙面上,随着空调的冷风轻轻晃。
第二天我问房东,老太太却矢口否认三楼有人住。
“那间房空了快十年了,前房主是个唱戏的姑娘,二十岁那年没了。”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我,“你要是听见什么动静,就当是风刮的,别往上凑。”
我闻言点点头但是我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只当是老房子的通病。
直到三天后的夜里,我起床上厕所,经过楼梯口时,声控灯突然亮了“三楼的铁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哼唱声,是段凄婉的评剧调子。我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指尖刚碰到冰冷的铁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房间里积满了灰尘,空气里飘着一股陈旧的胭脂味。
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面嵌在红木柜里的穿衣镜,镜子蒙着布,布上绣的鸳鸯已经褪成了灰白色。
哼唱声就是从镜子后面传来的,细细软软的,像在耳边说话。
我伸手掀开布,镜面蒙着层灰,却清晰地映出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背影,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
可我身后根本没人。
我吓得转身就跑,砰的一声“撞在楼梯扶手上,啊“摔得膝盖生疼。
我回到房间缩在被子里,浑身发抖,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梦里全是那面镜子,镜中的女人慢慢转过身,脸却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死死地盯着我。
醒来时,膝盖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可奇怪的是,痂皮的形状竟然和天花板上那滩水渍的手印一模一样。
我不敢再待下去,收拾东西准备搬走,却发现行李箱里多了一把木梳,梳齿上缠着几根乌黑的长发“和镜中女人的头发一模一样。
房东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布包,脸色凝重“这梳子是那姑娘的,她当年就是对着那面镜子梳着头没的。”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眉清目秀,穿着旗袍,手里拿着的正是我行李箱里的那把木梳。
“她叫丽丽,爱唱《霸王别姬》,后来跟人跑了,回来时肚子大了,男人却没影。
那天邻居听见她在楼上哭,进去时就剩她和一面碎镜子,血淌了一地。”
我闻言盯着照片,只觉得浑身发冷“照片里苏晚身后的镜子,正是三楼那面红木镜柜里的镜子。
当天下午,我正准备强行打开镜柜看个究竟,却发现柜门竟然是开着的。
镜子擦得干干净净,镜面光滑得像水。
我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的脸慢慢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丽丽的脸“苍白的皮肤,红肿的眼睛,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突然“她伸出手,从镜子里探出来,冰冷的指尖抓住了我的手腕。
“帮我找他。”
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哭腔,“他说会回来娶我的,可我等了他十年,他还没来“该死的混蛋。”
我挣扎着想要甩开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视线开始模糊。
恍惚间,我看见镜子里的场景变了“十年前的房间,丽丽坐在镜前,梳着头发,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高兴地站起来,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锤子。
紧接着,镜子碎了,血溅在墙上,和我看到的水渍一模一样。
“不是他……”丽丽的声音越来越悲切,“我认错人了,他不是我的良人……”
我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趴在镜柜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镜面,手腕上有一道红痕,像是被人抓过。
镜柜里放着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一沓泛黄的信,全是丽丽写给一个叫“郭良”的男人的,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她去世那天,字迹潦草:“我看见他了,他不是你,他要杀我……”
原来当年丽丽等的男人叫郭良,是个跑船的,出海时出了意外,早就没了。
那天闯进房间的是个小偷,见丽丽孤身一人,又怀了孕,就起了歹心,不仅抢了东西,还杀了她,打碎了镜子掩盖痕迹。
丽丽的怨气不散,困在镜子里,一直以为是“郭良”负了她,直到我看见那段记忆,她才明白真相。
我把信交给了警察,根据信里的地址,找到了郭良的家人,他们证实郭良确实在十年前死于海难。而那个小偷,几年前因为其他案子被捕,早就判了死刑。
当我把真相告诉丽丽时,三楼的镜子突然发出一阵微光,镜面慢慢变得浑浊,最后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房间里的胭脂味散了,那股阴冷的感觉也消失了。
第二天,我发现墙上的水渍不见了,楼梯口的红绳也断了,糯米也撒了一地。
我没搬走,只是把三楼的房间打扫干净,给丽丽的照片摆了个小小的牌位,放上一束白菊。
有时夜里醒来,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评剧调子,却不再让人害怕,反而带着一丝释然。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发现牌位前的白菊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新鲜的茉莉——那是丽丽照片里别在发间的花。
我抬头看向三楼的方向,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得楼梯口亮堂堂的,再也没有一丝阴冷的气息。
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轻易照镜子,尤其是在深夜里。
因为我总觉得,在镜子的另一端,有双眼睛,曾那样绝望地看着这个世界。
而那面红木镜柜,我一直锁着,钥匙埋在了老槐树下“有些执念,放下了,就不必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