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湖异闻
我搬进胭脂湖西岸的老房子时,房东反复叮嘱:“晚上听见湖边有女人唱歌,千万别开窗。”
那是栋民国时期的青砖小楼,墙缝里长满了瓦松,二楼卧室的窗正对着胭脂湖。湖面常年蒙着一层薄雾,即使是盛夏正午,阳光也穿不透那片灰蓝,当地人说这是湖里的“胭脂气”。我是个自由插画师,看中这里的清净,没把房东的话当回事,直到入住后的第三个夜晚。
凌晨两点,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顺着窗缝飘进来。那声音像浸了水的丝绸,又软又凉,唱的是支早已失传的旧调:“郎采莲,妾采菱,胭脂湖上雨初停……”我揉着眼睛走到窗边,指尖刚碰到窗闩,突然想起房东的警告。
就在这时,歌声戛然而止。
窗外的雾比往常更浓,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我借着手机微光往下看,只见湖岸边站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背影纤细,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她手里拎着个竹篮,正弯腰往湖里撒着什么,白色的粉末落入水中,瞬间晕开淡淡的粉红,像极了胭脂。
“姑娘,借个火。”女人突然转过身。
我吓得猛地后退,手机“啪”地掉在地上。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出来,照亮了她的脸——那是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睛却红得像浸了血的玛瑙,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等我捡起手机再往外看时,湖边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那抹粉红还在湖面缓缓扩散。
第二天一早,我跑到湖边查看。岸边的泥地上留着一串奇怪的脚印,只有前半掌,没有脚后跟,像是漂浮着走路。更奇怪的是,泥里还掺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凑近闻有股淡淡的铁锈味。
“你看见她了?”卖早点的王婆婆递来一根油条,眼神里满是担忧。她告诉我,胭脂湖原名“哑女湖”,民国初年,湖里住着个叫阿秀的船家女,生得极美,却天生失语。镇上的乡绅张老爷看中了她,强行纳为姨太,可阿秀性子烈,新婚当晚就穿着陪嫁的月白旗袍跳进了湖里。
从那以后,胭脂湖就怪事不断。有人说半夜看见阿秀在湖边梳头,有人说听见她的歌声后就会大病一场,最邪门的是三十年前,有个外地来的摄影师非要拍胭脂湖的夜景,结果第二天人们发现他的相机掉在湖里,人却不见了,只找到一只沾满红粉的鞋子。
“你还是搬走吧,”王婆婆叹着气,“这湖里的东西,惹不得。”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起了好奇。当晚,我特意把画架支在窗边,准备把那个穿旗袍的女人画下来。快到凌晨时,歌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仿佛就在窗外。我屏住呼吸,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那个女人又出现了,正蹲在岸边,用一根银簪子搅动湖里的水。
突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红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窗户。我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赶紧缩回手。就在这时,我听见“吱呀”一声,楼下的大门好像被推开了。
我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老式挂钟在“滴答”作响。玄关的地上,散落着几片干枯的荷叶,还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楼梯口。
“你在找我吗?”
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我猛地转身,看见那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站在楼梯拐角,竹篮放在脚边,里面装着半篮暗红色的粉末。她的脸比昨晚更苍白,嘴唇却红得刺眼,像是刚喝过血。
“你……你是谁?”我握紧了水果刀。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当年张老爷把我绑进张家大院,我就是用这把银簪子划开的手腕,”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可他们不让我死,把我扔进湖里,说要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我突然想起王婆婆说的话,阿秀是个哑女,可眼前的女人明明能说话。正疑惑间,女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你以为我是阿秀?我是被她拖进湖里的第八个女人。”
她伸手掀开旗袍的下摆,我惊恐地看见,她的小腿上缠着厚厚的水草,水草里还嵌着几块碎玻璃,暗红色的血正顺着裤脚往下滴。“每个听见歌声的女人,都会变成她的替身,”女人一步步向我走近,红眼睛里流出血泪,“你看,你的窗户上已经有胭脂印了。”
我转头看向二楼的窗户,玻璃上果然印着一个淡淡的手印,指尖处泛着粉红,像是抹了胭脂。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湖里。女人的眼神突然变得狂热:“又有人来了,这次是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
我趁机冲向大门,刚拉开门栓,就看见湖边有个穿红裙的女孩正往水里走,湖面的薄雾像手一样缠绕着她的脚踝。我大声喊着“别过去”,可女孩像是没听见,依旧一步步往前走,直到湖水没过了她的胸口。
““没用的,”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被她盯上的人,跑不掉。”
我急得团团转,突然想起王婆婆早上说过,阿秀的陪嫁里有一面铜镜,后来被张老爷的后人埋在了湖边的老柳树下。我疯了似的冲向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柳树,用手拼命挖着树下的泥土。指甲缝里渗出血,终于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
那是一面巴掌大的青铜镜,镜背上刻着并蒂莲纹样,镜面蒙着一层厚厚的铜绿。我抱着铜镜跑回湖边,此时红裙女孩已经只剩下一个头顶露在水面上。我举起铜镜,对着湖面大喊:“阿秀,你的镜子在这里!”
湖面突然掀起巨浪,雾瞬间散去,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那是阿秀的脸,比旗袍女人的脸更年轻,也更悲伤。她的眼睛里没有血丝,只有无尽的空洞。铜镜在我手里发烫,镜面上的铜绿一点点褪去,露出清晰的倒影,里面映着阿秀穿着嫁衣的样子。
“我的镜子……”阿秀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她缓缓伸出手,铜镜突然从我的手里飞出去,落在她的掌心。就在铜镜碰到她手指的瞬间,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湖里的粉红也渐渐褪去,露出清澈的湖水。
穿红裙的女孩突然从湖里浮了上来,像是睡着了一样,被湖水轻轻推到岸边。旗袍女人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晨雾里。
我把铜镜埋回老柳树下,在上面压了块青石。当天下午,我就收拾东西搬离了老房子。后来再路过胭脂湖,总能看见湖边有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在梳头,远远望去,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有人说,那是阿秀在等她的镜子;也有人说,她是在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只有我知道,每当月圆之夜,老柳树下的青石旁,总会留下一串只有前半掌的脚印,还有一抹淡淡的胭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