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烬退回去坐好,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
林栖鹤笑了,在江南这些日子,他时常回想琅琅那些大胆的言语和动作,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
琅琅心思敞亮,对他有意就坦荡的表达,不藏着掖着,但这其中,未必没有逗他的意味。
他越退避,她越得寸进尺。
刚才一试,果然如他想象的那般,他不避了,琅琅反而有分寸。
她的骄傲牢牢的给她划了一条线,她再心悦一个人,也不会跨过那条线去。
就不知,那条线是怎样一个度。
林栖鹤心里慢慢转悠着那点私心,嘴里则和她说起这次江南之行,杀了多少人,抓了多少人,砸了多少乡绅豪族的粮仓,又让多少落草为寇的百姓下山回家,还让百姓抓住了春耕的尾巴。
兰烬越听越认真,也越佩服,桩桩件件都不是易事,可他秋风扫落叶一般,把这些事拢总到一块,放一锅里一起给处置了。
“弄出这么大动静,怪不得弄出这么一身伤。”兰烬有些好奇:“部署了多久?”
“前前后后有将近两年。”林栖鹤稍微挪了挪身体让自己坐得舒服些,慢条斯理的道:“江南官场上上下下已经烂透了,想要不让它继续腐烂下去,就得把烂肉都挖了。但一开始我没想过能做到这个地步,结果那么巧的遇上了江南百年一遇的大灾。我把这天灾利用起来做了局,动乱背后有我的手笔,让四皇子去江南,也是我想让他去。现在的江南,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兰烬端着茶盏碰了碰林栖鹤面前那盏:“厉害得让人折服。”
杀这么多人,抓这么多人,差不多是把江南官场给犁了一遍,只要林栖鹤活着一日,江南官场就会心存畏惧,后面再去的官员不说一定清正廉明,但胆子一定不会再有之前那么大。只要能保江南十年安稳,不,五年,只要有五年,江南就能恢复昔日繁华。
少了江南的赋税,国库都充盈不起来,一旦国库空虚,必然国力衰退,一年不如一年。
所以,这才是林栖鹤真正的目的。
这样一个为大虞着想,为百姓着想的官儿,他的底色怎么可能会是坏的。
兰烬心里为祖父高兴,他当年看好的人,现在还是很好。
林栖鹤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将今日朝堂之上自己的安排一一告知。
“我今日才真正见识到了林大人的厉害。”兰烬发自内心的感慨:“先用话套住四皇子党的人,将他们的人摒弃在人选之外,再给每个官职划定范围,这样能选的人就更少了。你再借枢密院暗中配合,就算皇上有不得不给面子的人,就算四皇子党仍然能伸手进来,但至少能有半数会是你看好的人。我说得对吗?”
林栖鹤学着她的样子,举杯碰了碰她的杯盏。
在这件事上,不否认,就已经是承认。
“我现在有些庆幸了。”
林栖鹤顺着她的意接话:“庆幸什么?”
“庆幸,我们不是敌人。”兰烬笑:“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能成事的可能性得降低一半。”
“你若是我的敌人,我也要头疼。利用徐永恒的事来制衡徐壁,让四皇子党因此不能动许大人,做得非常漂亮。”
兰烬点点头:“我们好像也只能在对方面前骄傲一番了。”
“确实是。”林栖鹤都快记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这么轻松的和人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他也忘了,他曾经有多意气风发。
两人脸上都是笑意,看着对方的神情也都柔和,多日不见的生疏感退去,像是回到了未分开之前。
兰烬知道他挂心什么,将查到的和许家有关的事都告诉了他。
“从许大人这事能看出来,皇上正在被四皇子党一点点架空,明知许大人无辜,他的孙子也是被人明目张胆的做了局,他却仍然保不住人,只能等你回来,让你去捞人。一个皇帝如若对臣子的依赖心过高,于臣子来说绝不是好事。”
“我心里有数。”
兰烬看着他,从他的神情上判断他是真的心里有数。
林栖鹤任由她看,他就是心里太有数,知道皇上一定不会留下他,所以才不打算拖累任何人。
兰烬从他脸上得出答案,便不再多说:“重要的事也就这些,徐壁眼下还破不了局,许大人暂时安全,你先安心养几天伤,免得后边需要用到你的时候伤口又崩开了。我们朱大夫脾气大得很,你的伤经了他的手,要是还崩开了久久不见好,他会让你吃苦头的,别说我没提醒你。”
“我这几天都不上朝,外边的事你再替我管几天,我想好好睡上几天,睡好了,伤也就好了。”
兰烬也不推脱,点头应下。
“对了,这个。”兰烬把剑穗拿出来放桌上:“物归原主。”
林栖鹤拿起来放在手心,皇上以为他留下宝剑是为了救许大人时方便行事,其实是因为,剑上的剑穗是假的,真的那个给了琅琅,他得拿真的换回来。
这东西别人认不出来,皇上可未必。
他也得物归原主。
“你歇着吧,我把朱大夫留这里两天,你这情况可能会发热……”
兰烬话头一顿,突的伸手探向他额头,另一只手贴在自己额头上,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好像发热了?”
“应该是,有点晕,在路上发热时就是这种感觉。”
兰烬立刻扬声喊:“外边谁在,快去把朱大夫叫来!”
左立应了一声,跑得飞快。
兰烬扶着他起身,边道:“去床上躺着,困了就睡,不用强撑。”
林栖鹤今日事事都顺着她,任由她支配自己。
不是第一次受伤,不是第一次长途奔波,更不是第一次觉得疲惫,可没有哪一次这么清晰的让他感受到了疼和累。
他的身体好像自有意识,知道身边有了个人在关心他,所以变得娇气起来。
林栖鹤刚躺下,朱子清就被左立背了进来,边往下滑边问:“怎么了怎么了?”
“你快来看看,他好像发热了。”
“他不是一直在发热吗?”朱子清双手叉腰:“就为了这事把我扛过来?”
兰烬难得的没有和他斗嘴,垂下视线看着静静躺着看向她,此时没有半点攻击性的林栖鹤。
在朝堂上大战群臣,和皇上勾心斗角,回来还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却无人发现,他正发着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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