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凝固得令人窒息,只有远处偶尔几声压抑的鸟鸣,敲打着死寂的边缘。
蒋昭脸上那点笑意彻底褪去,像被冰水冲刷过,只余下寒潭般的深沉,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一瞬不瞬地钉在江邪脸上,似乎想刺破那张年轻俊朗又带着惫懒的面皮,看看底下跳动着的,究竟是何等疯狂的心脏。
“谋个出路?”蒋昭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淡淡的嘲弄,“我千金城养你成人,授你技艺,给你身份地位,如今你翅膀硬了,就想往外飞了?”
他微微向前倾身,那属于上位者多年沉淀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沉沉压下,“还是说,你觉得这‘出路’,是能够踏着我的规矩出去?”
江邪迎上蒋昭的目光,毫无惧色,甚至嘴角还习惯性地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城主言重了,城主与千金城的恩属下万不能忘。只是这世间的路,有一些也非走不可,属下所求不高,唯‘活命’二字,能真正喘一口无需时刻担忧死期何至的干净气。属下只求城主一句明白话,内殿之毒,可有根解之法?”
他再次逼问核心,将那虚无缥缈的“出路”,具化为生死一线。
这一次,蒋昭沉默了。
那短暂的沉默比之前的威压更令人窒息,他审视着眼前的青年,不再将他仅仅视为一个得力的鹰犬,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有了瑕疵并试图挣脱掌控的工具的价值。
佛像前的焚香青烟袅袅,在无形的压力中滞涩地扭曲。
许久,蒋昭才极轻地嗤笑一声,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江邪。”他唤他的名字,少了些上位者的睥睨,多了点奇异的耐心,“你很聪明,也很会算账,自然也该懂得什么叫公平交易。”
他捻着佛珠的那只手朝前伸了一下,接着道:“你若想过一阵安生日子,我大可多给你几颗解药,但你若是想买自己日后的路,那两张残图可不够。”
江邪心里一松,他闭了闭眼,蒋昭的贪心在他意料之内,他还能和他谈着公平交易,就证明沈玉不在他的掌控中,铜钱出现的确打乱了他的一点计划,但只要沈玉和宋清不在蒋昭的视线中,就无伤大雅,既然这个谈判注定没有结果,那么不如早日掀了它。
他那一身针锋相对的气势忽然松懈下去,江邪垮了肩膀,一脸遗憾地开口:“城主明鉴,除了残图我可什么都拿不出来。”
蒋昭盯着他看了几息,从袖中取了一个瓷瓶,拿在手上,道:“这里是三颗,只要你交出两张残图,我可保你安然无恙离开这里,三年内也绝不会有人打扰你的清净,如何?”
江邪的目光扫过那小小的瓷瓶,三颗解药,拿他三年虚假的安稳,换他们死都找不到的东西,这买卖对蒋昭来说,可真是划算至极啊。
他脸上遗憾的神色未褪,甚至还带上了点恰到好处的贪恋,目光粘在瓷瓶上挪不开,手指垂在身侧,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裤子,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半晌,他才颓然一叹,像是彻底认命般摊开手,但说的话却仍是想再挣扎一番:“五年,五颗解药。”
蒋昭冷笑一声,毫不收敛的杀气腾然升起,连铜钱都不自觉地把头低了半寸,江邪身躯晃了一下,脸色也更加苍白,缄默片刻,蒋昭并没有继续发难,他允了:“可以,东西在哪儿?”
“这第一份,早就在您手上了,它跑不了,而这第二份,不如城主先将解药给我?”
察觉到蒋昭不善的目光,江邪闷咳了几声,又补了一句:“我自是信任城主不会骗我,城主大可宽心,我拿了解药,没有城主的命令也出不去这地界。”
蒋昭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随即大方的将手中瓷瓶扔给了他,说:“另外两颗等我看到东西再给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当然。”江邪垂下头,毫不犹豫地道,“第一份,就藏在缠着鬼刃的那层布里。”
蒋昭眉头微微皱起,就藏在他的刀里,那为何昨日搜身的人没发现?他眸光冷了几分,昨日卸了他刀的是老四,难不成也有反心?
这一句话,便让蒋昭的疑心大起,他的反应恰好落在江邪余光里,他没给他多余思考时间,接着道:“至于第二份,我需要笔墨。”
蒋昭被迫压下这个疑虑,思量起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江邪格外笃定的样子让他有些琢磨不定,不过看他那身狰狞的伤痕,加上他先前的示弱,料想他也是强弩之末,翻不出什么花来,他稍稍放了放心,朝铜钱挥了下手,吩咐道:
“让银枭去取刀来,你去备笔墨。”
铜钱躬了躬身,立刻出门去了,片刻后,他取来了笔墨纸砚,放在江邪面前的地上。
江邪没有立刻去拿,他的喘息似乎更重了些,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随时可能栽倒。
赶在蒋昭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之前,江邪蹲在地上开始研墨,只是他动作仍旧缓慢,余光瞥到铜钱眉头隐约皱了一下,他手下力道蓦地加大了几分,霎时就叫铜钱忙不迭捂上了耳朵。
院中那些蛇这会儿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丝丝”的吐信声此起彼伏,密密麻麻地织成一张无形的噪音之网,本来已经很让他困扰了,而江邪研墨的手法毫无技巧可言,不是磕到砚台,就是突然一下发力,让墨锭在砚台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咯吱——”长音,原本应该是轻柔舒缓的沙沙声,愣是变成了犹如刀斧刮骨一样的巨响。
蒋昭察觉到他的异常,蹙着眉瞥了他一眼,耐心告罄,催促江邪道:“磨蹭什么,快点画!”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江邪的手,等着他落笔揭开那第二份残图的真面目,他的戒心,随着对这份残图的期待,降到了最低点,他甚至微微向前踏了小半步,身体不自觉地向那摊开的宣纸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