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满眼错愕,怪不得,怪不得他心甘情愿为蒋西背下血债,怪不得他从来不近女色,怪不得他说他没见过雪,因为从那以后,雪在他的印象里,就只剩下了鲜红。
肮脏,恶心,泯灭人性。
沈玉直到这时才真正明白,江邪曾经对千金城的描述,从来就不是站在制高点上的评价,而是亲身经历的痛苦,他对那里的恨意远超他们想象。
他也意识到,蒋昭和千金城于江邪而言,不止是仇人,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斩不断的锁链,所以他宁愿赌上自己的一条命,也要毁掉这枷锁。
他抬手摩挲着江邪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轻声问:“后来呢,你杀了他的人,怎么活下来的?”
“蒋昭看中了我的狠劲儿,不过他死了六个手下和一个不受宠的小妾,面子功夫还要做做,所以我被他丢给了惩戒堂的长老,名义上是让他教我杀人的本事,实际上是因为死的那六个人,都是惩戒堂的,他找这个由头既能保我不死学到本事,又能安抚他们让他们出气,一举两得。”
那段时间他吃喝不愁,但被锁在地牢挨打是常有的事,不过,他就是块儿硬骨头,随着年龄和实力的增长,许多惩罚对他来说都构不成威胁了,除了他父母的死,再不会有哪一次能比九岁那年的雪更痛了。
死人堆里爬不出君子,睚眦必报就是他的本性,他通过试炼进了内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惩戒堂上下所有对他动过手的人,都打了个半死不活,毫不意外的,他又挨罚了,不过这次的惩罚让他学会了伪装。
吃下蒋昭控制他们的毒之后,是应该在七天内吃解药的,但是因为他挑了惩戒堂,所以他迟了一个月才拿到解药。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蒋昭也不知道。”
江邪往沈玉那儿凑了凑,把他的手压在自己脖子上,闭着眼睛汲取他指尖的温度,“我爹娘死的时候,我就躲在厨房的木桶里,我为了不让自己出声,几乎把手臂咬掉了一块肉,满嘴的血腥让我直想吐,但我忍住了,我娘在看着我。”
睁开眼,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就是一个烂到骨子里的人,目睹恶行不敢反抗,对杀我全家的仇人俯首称臣,满手血污还痴心妄想,渴求别人垂怜,同我这样的人在一处,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几乎把自己前半生最刻骨铭心的狼狈不堪都讲了出来,彻底将自己摊开摆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都像在求证什么。
沈玉心脏狠狠揪起,一晚上过去,床上都滚了一遭,他还是不信,不信有人真的会喜欢他这样败絮其中的人,他没法怪他,只能说明是他给他的安全感还不够,他一遍一遍问,那他就一遍一遍答,直到他不再怀疑为止。
沈玉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开口:“我不后悔,人活在世,谁又比谁干净多少呢。”
筑了十几年的心墙,如今能够在他面前敞开,已经是花了很大力气了,轻叹一声,他又认真地补上了一句:“无论是作为江邪,还是江慕,都辛苦了。”
这一句话,在他胸腔中掀起了猛烈的水花,好像要炸开一样,江邪那颗飘荡了十几年的心,在这一刻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归宿。
他半捂着脸,不敢再去看他的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闷闷的嗓音有些颤抖:“沈玉,我快被你搞死了。”
闻言,沈玉有些不明所以,搭在他侧颈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好几次都剐蹭到了他喉结,江邪掌心下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微妙,半晌重重地喘了口气,沈玉反应过来,挑了下眉,突然凑过来啄了下他唇角,趁他呆愣之际,一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说道:
“不早了,起床。”
江邪回过神来,看着沈玉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无奈地笑了笑。
沈玉穿衣服时才想起来脖子上的物件,转头出声问他:“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的?”
江邪点了点头,裸着精壮的上半身凑过去,伸出手轻轻拨弄着那小铃铛,他的眼光的确独到,平安锁晶莹剔透,和沈玉白皙的肌肤非常相衬,他道:“前阵子叫阮亓去找人打的,本来就是要给你做生辰礼的,虽然可能有点晚了,不过,沈玉,生辰快乐。”
沈玉心里一暖,但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齿痕,还是没忍住骂了他一句属狗的,他全身上下几乎没几块好地方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再这么没轻没重的,就别想再碰我。”
江邪整整一夜都在用各种方法确认沈玉的的确确喜欢他,自然很多地方都失了水准,虽然他背上也布满抓痕,但他是万不敢拿出来说的,着实心虚,好说歹说告饶,这茬儿才揭了过去。
沈玉冷着脸拉开门,结果和云澜撞了个正着,云澜一脸惊悚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江邪,憋了半天,脸都快憋红了,最后问道:
“后半夜沐浴,会睡得更好吗?”
沈玉一听这话,当即转身给了江邪一脚,这狗东西夜里叫人送热水沐浴,结果碰见热醒出来吹凉风的云澜,云澜好奇他怎么后半夜了才想起来沐浴,他非得暧昧不清地提一嘴两人用,等云澜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两个人时,那一声“我滴个亲娘啊”震天响,满院子都听见了。
江邪吃痛倒也不恼,笑着道:“昨日我给他清理伤口,天色太晚,其他房间都没空出来,沈公子就好心容我挤了挤。”
云澜一脸狐疑,又指了指沈玉侧颈:“那你这脖子……”
沈玉冷漠脸:“夜里有只蚊虫实在烦,已经拍死了。”
江邪憋了憋笑,防止沈玉恼羞成怒再踹自己一脚,率先迈出了门,去厨房筹备哄人的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