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窗后那倏忽即逝的黑影,像一根冰刺,瞬间扎破了凌微刚刚因获得外出机会而生出的些许松弛。
那里明明应该已经空了!表小姐的箱子还在,但人早已撤走,怎会还有动静?
是表小姐留了后手?安插了新的眼线?还是……别的什么人在暗中窥探?
凌微的心瞬间提紧,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银簪。但她表面不动声色,只是目光状似无意地在那扇窗户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屋,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打草惊蛇是最愚蠢的。无论那黑影是什么,现在都不是深究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天,凌微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出行事宜,表现得安静又低调,仿佛对静修之行只有顺从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期待。暗地里,她却让翠儿加倍留意西厢房的动静,尤其是夜间。
然而,那黑影再未出现,西厢房安静得如同坟墓,仿佛那晚只是她的错觉。
越是平静,凌微心中的警惕就越深。
出发的日子很快到了。天蒙蒙亮,几辆青帷小车便候在了凌府二门。凌微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带着简单的行李,和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凌婉、凌柔一同,向王氏行礼告别。
王氏板着脸,例行公事地训诫了几句“谨言慎行、莫失礼数”,目光在凌微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和警告。
凌微垂首应下,乖巧温顺。
表小姐竟也出来送行,她站在王氏身侧,穿着一身鲜艳的石榴红裙,笑容明媚,亲热地挽着凌婉和凌柔的手说着话,对凌微却只是淡淡一瞥,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冷意。
车队缓缓驶出凌府。凌微坐在摇晃的车厢里,看着窗外逐渐后退的街景,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但心情却并未轻松多少。静心庵,或许只是另一个战场。
静心庵位于京郊一座小山的山腰,环境清幽,香火不算鼎盛,却是不少高门女眷喜欢的静修之所。
抵达庵堂时,已是晌午。早有知客尼迎候,将她们引至安排好的厢房。凌府女眷被安排在一个独立的小院里,环境倒也雅致。
凌微特意选了一间最靠里、窗户对着后山竹林的小厢房,相对僻静,便于观察。
安顿下来后,她便听闻安国公府的车驾也已抵达,被安置在离她们不远的另一个院子里。苏清月……果然来了。
下午,依照庵堂规矩,众人需先去主殿听经诵课。
大殿内檀香袅袅,梵音低唱。凌微跪坐在蒲团上,目光低垂,却敏锐地感受到一道清冷平静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来自斜前方安国公府女眷的位置。
她没有抬头,只是指尖微微收紧。苏清月在观察她。
诵经结束后,老夫人果然召了苏清月过来说话。两位老夫人寒暄着,苏清月礼仪周到,言辞得体,引得凌老夫人连连称赞。
凌婉和凌柔也趁机凑上前,努力展现自己,试图与苏清月搭话。苏清月应对得体,疏离却又不失礼数。
凌微则远远站在人群外围,低眉顺眼,降低存在感。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散去时,苏清月却缓步走到了凌微面前,声音清越平静:“这位便是凌三妹妹吧?许久不见,妹妹似乎清减了些。”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凌婉和凌柔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讶和嫉妒。
凌微心中一惊,连忙屈膝行礼:“劳苏姐姐挂念,只是前些时日有些不适,已大好了。”
苏清月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从腕上褪下一串碧玺珠串,递了过来:“这串珠子随我多年,据说有安神之效。妹妹气色仍弱,若不嫌弃,便拿去戴着玩吧。”
此举一出,满场皆静!
国公府嫡女,竟当众赠贴身心爱之物给一个名声不佳的侍郎府庶女?!这是何等的青眼?!
凌婉和凌柔脸上的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凌老夫人和王氏也面露诧异。
凌微更是心脏狂跳,完全摸不透苏清月想做什么。如此高调的示好,几乎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但她不能拒绝。她只能双手接过那触手温润的珠串,脸上挤出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表情:“这……这太贵重了……臣女不敢……”
“区区玩物,不必挂怀。”苏清月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随手赠出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望妹妹早日康健。”
说完,她便微微颔首,转身搀扶着安国公老夫人款款离去。
留下凌微握着那串仿佛带着灼人温度的珠串,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
她知道,苏清月此举绝非无心。这是在向所有人,尤其是向王氏和表小姐传达一个信号——凌微,是她苏清月罩着的人。
这份“殊荣”,是保护,也是新的考验和枷锁。
果然,当晚,王氏就将凌微叫了过去,语气前所未有的“和蔼”,旁敲侧击地询问她与苏清月到底有何交情,为何能得对方如此看重。
凌微只能含糊其辞,只说或许是上次义卖会后苏小姐觉得自己可怜,心生怜悯罢了,将一切归咎于苏清月的“善良”。
王氏显然不信,但也不好再深问,只是看她的眼神越发复杂。
接下来的两天,庵堂生活看似平静。诵经、斋饭、散步,日子单调而规律。
凌微谨言慎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小院里,或者只在附近人多的廊道散步。那串碧玺珠串她不敢戴,仔细收好了。
她发现,苏清月也深居简出,偶尔碰面,也只是点头示意,再无多余交流。仿佛那日的赠珠,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凌微却总觉得,在这份平静之下,似乎涌动着什么。她注意到,安国公府带来的护卫,似乎格外警惕,经常看似无意地巡视着庵堂的各个出入口。
难道……这庵堂里也不安全?
第三天夜里,凌微因为白日斋饭有些不适,半夜醒来,口干舌燥,便起身想倒点水喝。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入。
她刚走到桌边,忽然,窗外极近的地方——似乎就在她窗下的竹林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的闷哼声,以及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凌微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跳!
又来了!那种诡异的动静!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一道极细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的竹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但就在她凝神细看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远处的一丛茂密竹影中疾掠而出,脚步轻盈得几乎听不见,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方向似乎是朝着……后山?!
而就在那黑影消失后不久,另一个身影从竹林里踉跄着走了出来,似乎受了伤,一手捂着腹部,步伐蹒跚,朝着庵堂客房的方向走去。
借着月光,凌微隐约看清了那人的侧脸轮廓——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