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进来那人身形娇小,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快速走到凌微面前,蹲下身,借着长明灯微弱的光,凌微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竟然是苏清月身边那个接过她“怪糖”、又回赠秋梨膏的大丫鬟!
凌微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嘴巴张着,半天没合拢。怎么会是她?!苏清月的贴身丫鬟,半夜偷偷摸进凌家祠堂?!这比刚才小禾送信还让她难以置信!
那丫鬟看着凌微这副目瞪口呆的傻样,似乎有点想笑,但又忍住了。她将怀里那个小包袱塞进凌微怀里,压低声音,语速很快:“三小姐,奴婢是衔珠。我家小姐让奴婢来的。”
苏、苏清月让她来的?!凌微感觉自己脑子彻底不够用了。苏清月?那个清冷得像天山雪莲、对她各种诡异行为始终持观望和怀疑态度的苏清月?居然会派贴身丫鬟半夜来给她送东西?
衔珠没多解释,飞快地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就厚实暖和的灰鼠皮斗篷,还有一个双层食盒。
“夜里冷,祠堂地气寒,三小姐先披上这个挡挡寒气。”衔珠一边说,一边抖开斗篷,不由分说地裹在了凌微几乎冻僵的身上。
斗篷内里柔软的皮毛瞬间隔开了冰冷的空气,带来一丝宝贵的暖意。凌微下意识地抓紧了斗篷边缘,感觉冻得发麻的身体稍微活过来了一点。
衔珠又打开食盒。第一层是几块看起来就松软可口的点心,第二层居然是一盅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汤!
“点心是厨房现成的,汤是姜枣茶,驱寒最好。”衔珠将东西往凌微面前推了推,“三小姐快用些吧,身子要紧。”
食物的香气飘入鼻腔,凌微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看着这些精致的点心和热汤,再对比刚才小禾纸条上那块埋在灶灰里的红薯,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为、为什么?”凌微抬起头,看着衔珠,声音因为寒冷和震惊还有些发抖,“苏姐姐她……为什么要帮我?”
她可不认为自己在义卖会上那通丢人现眼的表现,能换来苏清月如此“厚爱”。
衔珠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深意:“我家小姐说,三小姐今日……受委屈了。赵家小姐行事确实过了些。这府里……”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这阴冷的祠堂,“也不容易。小姐还说,三小姐心思灵巧,只是有时用错了地方。望您保重身体,日后……或许真有切磋诗文的一天。”
这一番话,信息量巨大!
凌微听得心头狂震。
苏清月不仅知道她受了委屈,还点明了是赵婉儿的错!她甚至隐约透露出对凌微在凌府处境的了解!最后那句“心思灵巧,用错了地方”更是意味深长——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看出她那些举动背后的刻意?而“切磋诗文”更像是一种……带着鼓励的暗示?
凌微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尬吹和蠢兮兮的送礼,在苏清月眼里,可能就像小孩子蹩脚的把戏,早就被看穿了。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因此厌恶她,反而以一种她完全没想到的方式,伸出了援手。
这种认知,让凌微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替我……多谢苏姐姐。”凌微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这份情,我记下了。”
“三小姐快别这么说。”衔珠扶起她,“赶紧趁热吃吧。奴婢不能久留,得在天亮前赶回去。”
她看着凌微拿起一块点心狼吞虎咽,又喝了几口热乎乎的姜枣茶,脸色稍微好转了些,才稍稍放心。
“斗篷和食盒……”凌微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这些东西,藏都没地方藏。
“斗篷三小姐暂且裹着,明日白天找个角落藏好便是。食盒奴婢得带走,不能留下痕迹。”衔珠利索地收拾好东西,只留下那件斗篷和几块点心。
她站起身,再次警惕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安全后,对着凌微福了一礼:“三小姐保重,奴婢告退了。”
说完,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到门边,推开一条缝,侧身钻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祠堂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但凌微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身上裹着柔软暖和的斗篷,肚子里有了热食,身体不再冰冷僵硬。但更让她感到温暖的,是苏清月这雪中送炭般的举动和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她原本以为苏清月是高不可攀、冷漠疏离的,现在才发现,对方或许只是性情清冷,但内心自有其公正和善良,甚至……还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
自己那些小伎俩,恐怕早就被人家看得透透的了。
想到这儿,凌微脸上有点发烫。但与此同时,一种新的希望也在心底滋生。
或许……抱大腿这条路,并没有完全走死?只是需要用更真诚、更聪明的方式?
她蜷在暖和的斗篷里,慢慢嚼着点心,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今晚接连发生的两件事。
小禾的报信,衔珠的送暖。
一个是最底层的烧火丫头,一个是顶级贵女的贴身丫鬟。
她们似乎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路径。
小禾的善意直接而朴素,源于最基本的同情,或许也带着一点对同样被欺压者的微弱共情。这条路径更隐蔽,更底层,或许能让她了解到府里不为人知的讯息?
而苏清月的援手,则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审视的善意。这条路径风险高,回报可能也大,但必须格外谨慎,一旦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她该怎么选?或者……能不能两条路都走?
凌微正想得出神,外面远远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梆!梆!梆!
三更天了。
她也实在是累极了,身心俱疲。裹紧带着淡淡清香的斗篷,她再也支撑不住,竟然就那么蜷在冰冷的蒲团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不是打更声。
而是从祠堂那扇紧闭的大门外传来的、极其轻微的……金属刮擦声?
咯吱……咯吱……
声音很小,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像是有人……在用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刮擦着门上的铜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