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竹林谈话后,吕大信能明显感觉到,师父田不易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虽依旧严肃,但偶尔授业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会长上些许,甚至在他回答问题时,那紧抿的嘴角会几不可察地松动一分。
这是一种默许,更是一种期待。
吕大信心领神会,行事愈发沉稳。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尤其是在这能人辈出的青云门。自己的“开窍”可以归因于顿悟,但若表现得太过逆天,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掌门或其他各峰首座的探究,那混沌珠的秘密便有暴露的风险。
因此,他依旧每日砍伐黑节竹,完成功课,只是效率在“合理”的范围内稳步提升。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默默巩固自身修为,同时细心观察着几位师兄。
他的目标,首先锁定了三师兄郑大礼。
郑大礼资质不算差,甚至可说中上,但性子是师兄弟中最憨直的一个,甚至有些刻板。他修炼极其刻苦,奈何过于循规蹈矩,对功法口诀的理解只停留在字面,不懂变通。尤其是在冲击玉清境第四层这个不大不小的关隘时,因意念过于凝滞,导致气息在几处细微经脉处运行不畅,卡了将近一年,进展缓慢。
这一日,众人完成早课,在院中稍事休息。郑大礼眉头紧锁,显然又在为修炼瓶颈苦恼。
吕大信见状,拿起水瓢,一边给院角的几盆花草浇水,一边状似无意地靠近,口中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郑大礼听见:
“这花草生长,需水土相合,光照适宜。水多则烂根,光强则叶焦,真是半分也急不得,差不得……说起来,咱们练气行功,是不是也讲究个‘过犹不及’?意念太重,是不是就像水浇多了,反而堵住了根?”
郑大礼起初没在意,听到后半句,猛地抬起头,看向吕大信,瓮声瓮气地问:“五师弟,你说什么?什么意念太重?”
吕大信停下动作,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挠挠头道:“三师兄,我就是瞎琢磨。你看啊,我前几天砍竹子,老想着使劲,反而砍不动。后来学着放松些,顺着劲儿,反倒快了。我就想,咱们运行周天,是不是有时候也像这样,太想着‘一定要冲过去’,那气反而就僵在那儿了?”
他这话说得极其浅显,甚至有些粗陋,完全是借用砍竹子的经验来比喻。但听在因顿悟而心思单纯的郑大礼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太想着冲过去……气就僵住了……”郑大礼喃喃重复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卡在瓶颈,正是因为求成心切,每次冲关都意念紧绷,导致法力滞涩。吕大信这看似笨拙的比喻,恰好点破了他一直没想通的关键!
“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郑大礼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多说,对着吕大信胡乱一拱手,“多谢五师弟!”说完,便急匆匆跑回自己房间,显然是有所感悟,要去尝试了。
吕大信看着郑大礼的背影,微微一笑,继续低头浇水。
点拨,要点到即止,尤其是对郑大礼这样的实诚人。说得太深奥,他反而听不懂,这样用最朴素的道理启发,效果最好。
接下来的几天,郑大礼房门紧闭,修炼异常勤奋。而吕大信则依旧按部就班,仿佛那天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又过了三日,清晨。
众人正在用早饭,忽听得郑大礼房中传来一声压抑着喜悦的长啸,一股明显强了一截的气息波动散发开来。
守静堂内,正在用茶的田不易和苏茹几乎同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是大礼?他突破了?”苏茹美眸中带着惊喜,看向田不易。
田不易神识一扫,已然确认,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点了点头:“嗯,玉清境第四层,总算踏过去了。”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正在安静吃饭的吕大信,心中了然。那日郑大礼急匆匆离去,以及吕大信之前那番“砍竹子”的言论,他虽未亲见,但座下弟子就那么几个,又怎会毫无察觉?
这时,郑大礼满脸兴奋地冲进饭堂,也顾不上礼节,对着田不易和苏茹激动地道:“师父!师娘!我突破了!我突破到第四层了!”
“好,突破了便好。”苏茹笑着点头,“坐下吃饭吧,稳固体悟要紧。”
郑大礼这才平复心情,坐下后,却忍不住对旁边的吕大信郑重道:“五师弟,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那日提醒,我不知还要卡多久!”
此言一出,宋大仁、吴大义、何大智都惊讶地看向吕大信。
何大智好奇道:“老五,你提醒三师兄什么了?快说说!”
吕大信连忙摆手,一脸“惶恐”:“四师兄说笑了,我哪有本事指点三师兄。就是那天砍竹子时随口说了句胡话,是三师兄自己悟性高,厚积薄发。”
郑大礼却认真道:“不是胡话!五师弟你说‘太想着冲过去,气就僵住了’,我觉得特别有道理!”他转向田不易和苏茹,将当日吕大信那番关于砍竹子和行功的比喻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田不易听完,面无表情,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苏茹却是眼中异彩连连,看着吕大信,柔声道:“大信,你能从日常劳作中体悟修行至理,举一反三,这份悟性,确实难得。”她又看向田不易,笑道:“不易,看来咱们大竹峰,又要出个好苗子了。”
田不易“嗯”了一声,放下茶杯,对吕大信道:“修行之悟,存乎一心。你能有所得,并能惠及同门,此为善事。不过,自身修行亦不可懈怠。”
“是,弟子明白!”吕大信恭敬应道。
他虽然表现得谦逊,但心中清楚,这次“无心”之举,效果显着。不仅进一步巩固了在田不易心中“悟性过人”的印象,更重要的是,赢得了师娘苏茹的明确好感,以及在师兄们中的地位。一个能帮助同门突破的弟子,其价值远胜于一个仅仅自己修炼快的弟子。
晚课后,苏茹特意将吕大信留了一下,温和地询问了他近日修炼的情况,并指点了他几个运气时容易忽略的细节,态度明显比以往更加亲切。
吕大信知道,自己这“润物无声”的策略,已然奏效。他在大竹峰的根基,正变得越来越扎实。
下一步,或许可以找个机会,向师父请教一些关于“筑基”的“设想”了。当然,是以请教《太极玄清道》后续功法疑难的方式,旁敲侧击地进行。
夜色中,吕大信回到房中,盘膝坐下。意识沉入识海,那混沌珠残片依旧静静悬浮,散发着微光。
前路虽长,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