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一把将蓝婳君搂进怀里。她感觉到小姐单薄的身子在自己怀中不住地发抖,像风中摇曳的柳枝。
小姐别这样想...小翠声音发颤,轻轻拍着她的背,您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人儿。
小翠的怀抱总是让她那么安心。
“小翠,我想我娘了……”蓝婳君声音很低,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
老爷快回来了,小翠柔声哄着,奴婢先给您梳妆吧,保证看不出任何异样。”
蓝婳君如梦初醒,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若被父亲瞧见,定会惹他气愤。
她勉强止住泪水,任由小翠扶着自己坐到梳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眶也红肿得厉害。
小翠动作轻柔地为她梳开发髻,随后让她的头轻轻搭在椅边。
然后将温热的帕子小心敷在眼睛上。
小姐闭上眼睛歇会儿,等会儿就好了。小翠利落地取出刚买的胭脂膏,轻轻的点在蓝婳君脖颈处的红痕上。
直到那片肌肤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好了,小姐。小翠道。
蓝婳君将帕子从眼睛上拿了下来,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雪白的胭脂膏已将那些不堪的痕迹遮盖得干干净净。
她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用脂粉,竟是为了遮掩萧御锦留下的痕迹。
她恍惚想起在江南时,每逢花朝节,表姐们都会围坐在梳妆台前,争相用京城最时兴的胭脂水粉装扮自己。
那时候,蓝婳君只能站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表姐们轮流用着金闪闪的粉盒。那些精致的胭脂水粉在她们手里传来传去,屋子里飘着浓浓的香味。
她连碰一下都不被允许。
满屋子的笑声像刀子般扎在她心上。
那时她多想扑进娘亲怀里哭诉啊,可她早早地就没娘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让一个聪慧敏感的孩子过早地尝尽人间冷暖。
蓝婳君便是这样,五岁丧母之后,就被父亲送往江南舅家,在旁人的冷眼与讥讽中长大。
在陈府的那些年,蓝婳君早早褪去了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
那些本该撒娇玩闹的年岁,她就已经能够看懂大人们虚伪的笑容背后的算计了。
她经常坐在窗边,双目空洞无神,不像个孩子。
她会轻轻抚摸娘亲留下的玉佩,却从不当着人前流泪。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眼泪确实可以让她心里好受些,但她也明白,眼泪也是最无用的东西——它既换不来舅母的怜惜,也止不住表姐们的嘲讽。
小姐,哭出来吧。记得小翠曾这样劝她。
那时她却摇摇头,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哭了又如何?娘亲不会回来,父亲远在边关...那样通透的话,不该从一个十岁孩子口中说出。
恰在此时,奶娘轻叩房门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小姐,你在里面吗?锦绣坊把衣裳送来了。奶娘在门外轻声道,就是您那日瞧着喜欢,特意收下的那块云纹缎子做的。
拿进来吧。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连眼角都微微弯起。
“想不到,新衣服这么快就做好了。”
小翠敏锐地注意到,这是小姐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方才还在暗自神伤的她,当听到新衣送到时,心头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涟漪——到底还是小姑娘心性,对漂亮衣裳的喜爱是刻在骨子里的。
奶娘捧着叠好的衣裙进来,一抖开,满室生辉。衣料如珍珠般莹润,上面绣的折枝梅花栩栩如生,仿佛真有花瓣缀在衣襟上。
真好看...蓝婳君不自觉地喃喃道,指尖轻轻抚过袖口的暗纹。这一刻,她终于暂时忘却了那些烦心事,变回一个单纯为漂亮衣裳欢喜的姑娘。
小翠趁机夸赞道:小姐试试吧?您皮肤白,穿这个颜色最衬了。
蓝婳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忽然将衣裙往小翠怀里一塞:一人一身,你也穿上试试。
小翠惊得连连后退,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小姐!这可使不得!奴婢哪配穿这样的…
蓝婳君轻轻按住小翠局促不安的手,声音柔和却坚定:傻丫头,不过一匹缎子,倒跟我见外了。
小翠闻言心尖一颤,她慌忙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声音细若蚊呐:小姐疼惜奴婢是奴婢的福分...只是这主仆同裳,传出去怕是要惹人闲话...
蓝婳君闻言神色微动,连忙俯身扶起小翠,缓声道:天地生人,本无贵贱。你我皆是七尺血肉之躯,会痛会笑,会悲会喜。怎奈世俗陈规如这织机上的梭子,将好好的人性生生织成了三六九等。
一旁的奶娘闻言,脸色瞬间大变:“小姐慎言,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大逆不道啊。”
大逆不道?蓝婳君忽然轻笑:那萧御锦夜闯闺阁,可有人说过半句不是?
就凭他是个男子,是天家贵胄,就能肆意践踏臣女的清白?
皇上早已在将军府里安插了人。
蓝婳君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刚一出口,奶娘就已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就要捂住她的嘴:小姐!这话说不得啊!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一想到今日在当铺里所发生的事,蓝婳君的胸口就闷得慌。
嘴唇上仿佛还残留着萧御锦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即使回到父亲身边,这将军府的每一寸土地,也早被天家的眼线渗透得千疮百孔。
她突然转身,刻意对着窗外那道人影大声喊道“萧御锦他算什么东西?仗着天家血脉,就敢如此欺辱将门之女!”
奶娘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老奴求小姐慎言!这话往轻了说是狂妄,往重了说,可是要诛九族的罪过啊!”
蓝婳君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砸向地面,瓷器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怎么,他萧御锦敢做这等龌龊事,还不让人说了?!
蓝婳君气得口不择言:“便是诛我九族又如何?天下人也只会记得,是他萧御锦德行有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