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阴冷的早晨，雨水持续敲打着孤儿院餐厅的窗户。
就在前一天，汤姆在院子里发现了一条草蛇，并用只有他和伊莱听得懂的嘶嘶声与它交流。
这一幕恰好被从窗户偷看的比利·斯塔布斯发现。比利没听清具体内容，但汤姆对着蛇低语，而蛇似乎真的在回应的诡异画面让他浑身发毛，也更加确信汤姆是个“怪物”。
早餐时，这种恐惧和厌恶在比利心中发酵成了恶意的挑衅。他注意到汤姆一如既往地坐在长桌尽头的位置上，而那个像影子一样跟着汤姆的金发小怪物——比利私下这么叫伊莱——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燕麦粥，姿态安静得让他心烦。
比利决定要给这两个“怪胎”一点颜色看看，尤其是那个不会说话的伊莱，看起来更好欺负。
午餐的铃声刚响，孩子们就像往常一样涌向餐厅。今天有难得的肉汤，气氛也比平时稍微活跃一点。汤姆和伊莱依旧坐在他们固定的相对偏僻的位置。
比利和他的两个小跟班交换了眼色，故意在取汤时挤到伊莱身边。
当伊莱端着盛满热汤的碗小心翼翼往回走时，比利看准时机，假装被绊了一下，肥胖的肩膀狠狠撞向伊莱的手臂。
“哗啦——”
黏糊糊的蔬菜肉汤泼洒出来，大部分浇在伊莱单薄的衬衫和前襟上，滚烫的温度让他浑身一颤，小脸瞬间白了。还有几滴浑浊的汤汁也溅到了旁边汤姆的袖口，留下了难看的油渍。
餐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汤碗在地上滚动的声音。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幸灾乐祸、恐惧，以及一丝看戏的兴奋。
他们大多都知道，招惹汤姆·里德尔，尤其是当着他的面动他“罩着”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汤姆的动作停滞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勺子，甚至没有先去看自己脏了的袖子。他抬起头，黑色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水，牢牢锁住一脸得意又难掩紧张的比利。
“道歉。”汤姆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比尖叫更让人胆寒。
比利被那超乎年龄的眼神钉在原地，他竟感到十分恐慌，心脏正在狂跳。他想强装镇定，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地太滑了…”
“我说，”汤姆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了比利的耳中，“道歉。对他。”
他指了指正在默默忍受胸前湿黏和烫痛的伊莱。
伊莱在此刻轻轻拉了一下汤姆的袖子。汤姆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以为他要示弱。却见伊莱摇了摇头，翠绿色的眼睛里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拿起桌上粗糙的餐巾，开始擦拭自己身上的污渍，动作不疾不徐。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他拿起另一张干净的餐巾，伸过去，轻轻擦拭汤姆袖口那几滴几乎看不见的汤渍。
这个举动看似顺从，实则充满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他仿佛在说这点小事不值得你动怒，更不值得你浪费精力。
汤姆皱紧了眉头，对伊莱这种近乎懦弱的息事宁人感到极度不悦。
这不符合他的规则。
然而，就在他准备绕过伊莱，亲自给比利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伊莱的左手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伊莱的左手垂在身侧，食指对着比利脚下的地板，做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向下轻轻一压的动作。
那动作快得如同幻觉，除了时刻关注着他的汤姆，没有任何人发现。
“哎哟！”
比利突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推了一把，双脚离地，肥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而且不偏不倚，正好一屁股坐在了他自己刚才打翻的那滩冷掉的汤水和碎碗片上。
“噗嗤——”不知是哪个孩子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引发了一片压抑的、此起彼伏的窃笑。
比利摔得四脚朝天，满身油污，屁股还被碎瓷片硌得生疼，模样比刚才的伊莱狼狈滑稽何止十倍。他的两个跟班吓得脸色发白，想去扶他又不敢动。
汤姆愣住了。他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射向伊莱。
伊莱已经擦完了——或者说只是做了个擦拭的样子——他正平静地坐回座位，重新拿起勺子，仿佛周围的一切混乱和比利的惨叫以及众人的窃笑都与他毫无关系。
只有在他低头准备继续喝他那碗所剩无几的粥时，汤姆捕捉到了他嘴角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小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那不是忍气吞声，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精准执行、并且完美嫁祸于意外的报复。
伊莱不仅报复了，而且用的是如此隐蔽、如此高明的方式，甚至不需要汤姆出手，就让挑衅者自食其果，还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对此汤姆心中的不悦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一种混合着惊讶、欣赏，以及棋逢对手般的微妙兴奋感。
他一直以为伊莱是沉默的羔羊，需要他的庇护。但现在他发现，这只羔羊的羊毛下，可能藏着淬毒的獠牙。
伊莱的沉默，或许不是软弱，而是一种更深的、更危险的策略。
从那天起，汤姆对伊莱的态度发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改变。他不再仅仅将伊莱视为一个有趣的所有物，而是开始真正将他看作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平等的共谋。
而比利·斯塔布斯，在经历了这次莫名其妙的“意外”后，虽然嘴上骂得更凶，但在实际行动上，却再也不敢轻易去招惹那个总是跟在汤姆身边、沉默不语的金发男孩了。
他本能地感觉到，那个不说话的，可能比那个说话的危险得多。与此同时，他开始时常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兔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在不久之后这只可怜的兔崽子就要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