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们都死了啊。”
对岸的家人，乃至林小桃的一家，都沉默了，瞳孔失去焦距，仿佛站在很遥远的地方凝望着他。
面前的小河中，一只只苍白的手伸出水面，无数个水底的亡魂都在凝望着他。
“李青云……”
“李青云……”
“你真的要走么……”
“你是谁……”
“你抛弃了我们……”
“你会回来的吧……”
“你也是我们的一员啊……”
“李青云……”
“别走……”
“李青云……”
“去罢……”
“……”
无数个声音，老人的，孩子的，男人的，女人的，每一个声音都如他们生前那么无力，如诉如泣……
李青云悯默地回望着他们。
那一只只苍白的手，挣扎着，摇摆着，像是要抓他回去，像是在挥手告别，又像是在迎接他时的招手。
“我会回来的。”
李青云开口说道，声音嘶哑。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这是幻境。
也从始至终都知道，幻境之物，由心而生。
他们都是住在自己记忆深处的九州亡灵。
说罢。
李青云转过了身，将自己的厚实的斗篷拉得更低了，遮住了眼睛，迈步向着去无回之山走去。
幻境是心中所思而生。
但真相是什么？
当年的那场逃荒之路，他们都死了。
饿死，病死，或被兵匪马踏而死。
是李青云一个个亲手埋葬，下着雪的寒冷的冬天，甚至没能有一张草席裹身……
六岁的林小桃也并非偶遇。
她正是那个被易子而食，所交易出去的顽劣孩子。
是李青云救了她。
她不知道，至今还以为，她只是一天之内走丢了好几次，而非多次跑回家又被送了回去。
李青云不忍告知真相。
就骗她说，自己也与家人走散了，一起去找家人吧。
六岁的林小桃，顿时笑颜如花，闪亮亮的眼睛里满是希望的光彩……
那时的李青云便默默发誓，一定要守护住这个笑容。
如今想来。
那时才七岁的自己，在骗林小桃，又何曾不是在骗自己。
而那之后的事，就和幻境中差不多了。
他们二人在这个民不知有国、国不知有民的王朝末年的九州，终日在世间游荡着，与其说在寻找，不如说是逃亡，像两个不知前路、不知归途的野鬼孤魂。
……
噼！
啪！
身后的幻境，仿如一面镜子，道道裂纹蔓延而开，轰然破碎。
眼前再归黑暗。
仅有手中的金色令牌在放着光亮。
“呼——”
李青云长出一口气，拧着眉，在想着什么。
他总是这样。
拧着眉的模样有点吓人。
只是很少有人看见。
嗡、嗡。
手中令牌微微一振。
跟手机振动的感觉很像。
李青云看向令牌，神识探入其中，一道文字讯息显示：
【道心试炼通过。
散盟·李罢去。
计分：一百。
总分：一百。
当前排名：第二名。】
“满分了？”
李青云眉头微挑。
根据从许正那交换来的殷墟情报，往届道心试炼最高九十九分，且只千年来只出现过几次。
自己一来就整了个满分？
但是转念一想，或许这样才对……他曾误入过异常空间，在那里经受过许多磨砺，这个无害的试炼幻境，和他的经历比起来，终究差了些。
“为什么满分还是第二名？”
李青云当即心念一动，令牌中文字变换，显示：
【第一名：碧落·玲珑，一百；
第二名：散盟·李罢去，一百；
第三名：暂无；
第四名：暂无……】
“显示‘暂无’应该是还没通过试炼，可玲珑她，居然满分通过了……排在第一名，应该是比我更快通过了？”
李青云摸着下巴，有点没想通。
不是瞧不起玲珑。
相反，李青云相当欣赏玲珑，也打心底希望她能走到更高的境界。
但……她目前还太单纯了。
玉不琢，不成器。
即便道心坚定，没经过磨砺，遇上变化多端的幻境，应该是艰难通过才对。
“果然是‘七窍玲珑’么？”
李青云想道。
他是知道玲珑持有神通的，但从来没问过。
在修炼界，神通是非常稀有的一种能力，基本是作为保命底牌来使用，所以询问别人的神通，等于打听别人底裤穿什么颜色，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而现在，似乎也不用问了。
李青云已基本确定，玲珑的底裤……神通，就是七窍玲珑！
“神通”，可以看做是一种超能力。
但绝非超能力这么简单。
有人说它是世间法则的“漏洞”，有人认为，它是天道的“赐福”，也有人说，它是远古众神留给人族的遗宝……
各种权威说法都有。
可以确信的是，神通具有“大道唯一”性质。
同一个时代，同一种神通，只会被一个人持有。
比如玲珑持有七窍玲珑，这个时代，就不会有第二个人再持有七窍玲珑，即便玲珑身死了，也不会再有。
而修炼界的一个时代，通常有几千年甚至万年。
此为大道唯一。
而神通分为先天与后天。
先天神通，
出生就持有了，只需修为达到第二境界的时候，进行“启灵”，便可开启神通。
林小桃应该就是持有了先天神通，甚至在没有启灵的状态情况下，就已经初步开启了，所以她才在成年后获得“先天打架圣体”。
而被疯女人抓走后，前不久被强行筑基启灵，才是完整获得了神通的能力，并且这个能力很可能就是“夺舍”。
后天神通，
则是先天没有神通之人，通过后天的努力与机缘获得的神通，任何时候都可能开启神通。
叶秋池就的“明察秋毫”就是后天获得的。
在修炼界有一本“神书”。
说是神书，却并非灵品或者仙品的功法、法术这些，而是修士们几乎人手一本的科普书，名为《通神录》，几乎记载了世间存在过的所有神通。
虽然这本书一开篇就明说了，神通没有优劣之分，只有功能不同。
但修士们根据经验，心里依旧有个排名。
七窍玲珑，便是世间最顶级的神通之一！
持有此神通者，悟性超然、境界通达，可勘破一切虚妄！
虽是被动类型，非战斗神通，前期很弱鸡，可后期……
假设一百年后，玲珑第六境界了，而奔雷的高天赐还在第五境界，差了一个大境界，高天赐的“盛气凌人”就是路边一条了。
七窍玲珑，可破一切虚妄，幻境在玲珑面前，就是一戳即破的泡影。
再加上玲珑异乎寻常的修炼速度。
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只有七窍玲珑。
当然，也不能排除玲珑是持有着，未曾被记载的神通，比如林小桃的神通，《通神录》中就没有任何记载。
“我能看出玲珑的神通……奔雷的人肯定也能吧？”
转念，李青云想道。
按照之前让陈小二去打听的情报，奔雷的陈川便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一旦确定了她的神通，奔雷的高天赐，恐怕就不会有任何犹豫了……玲珑现在，更危险了！
我得尽快赶过去才行！”
想到这时，李青云手中的试炼令牌，光芒大放，又有讯息传来。
【即将开启第二重试炼，寻灵试炼……为期十天。】
这次的讯息文字很长，大概是说，修炼者求仙问道、寻灵探宝是基本功，既要有求索之心，也要有寻灵的本领。
在这重试炼中，试炼者从殷墟中获得任意收获，采摘灵药、获得宝物、习得法术、狩猎凶兽、发掘古物……都将计算为试炼分。
但在试炼过程中，必须要把试炼令牌贴身收藏，不能放进储物装备中，否则将无法进行统计。
【正在传送，切勿做出多余动作，以免传送失败。】
李青云只感到脚下一空，有一种坐电梯的类似失重的感觉。
随后眼前一亮。
然而……
就在眼前亮起的同一瞬间，透骨的杀伐之气迎面而来！
“嘭！”
李青云脚下一道烟雾炸开，王道绝学“影步”施展，只一道残影留在原地，继而被烟雾所笼罩，而本体已然退出了数丈之远。
“呃…这……”
但退开之后，李青云就有点傻眼，旋即神识快速张开，感应四周、举目扫视。
还好没别人在场，不然白白暴露一张底牌，要亏死！
“呼——”
李青云松了口气，抬头再望向前方。
只见葱郁苍翠的原始森林中，正前方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旷之地，其中央，一柄高约数十丈，造型古朴的巨型斧钺兵器，斜插于地面。
像是一座庞然巨兽耸立于眼前，杀伐之气正是来源于此。
不知经历了多久的岁月，巨型斧钺已然灵力流逝殆尽，整体呈现出灰白色，石质化了，却依旧有着强烈的杀伐之气透骨，其外还有悠远、悲凉的气息……
“远古的神兵吗？一来就送大礼？”
李青云思索着，又看向地面，从神识感应来看，地下还有着一座传送阵。
比起神兵，老实说李青云对传送阵更感兴趣！
因为传送阵的布置方法，早在上个时代就失传了。
但如果……
现在他就把传送阵上面的土给扒了，然后一个个阵位，挨个研究……
搞不好后面的散盟子弟，会传送不过来？
传送不过来倒还算好，就怕只传送了一半过来……
一人一半。
“以后再研究吧。”
有些遗憾地想着，李青云将神识集成一束，穿透土壤，仔细扫描，将其传送阵的所有细节全部刻入脑海。
随即，他便朝着前方的巨型斧钺走去。
巨钺的杀伐之气的确很强，但不至于让李青云无法靠近，别说他身上还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能隔绝五境强者的神识，具有很强的防护作用。
走到近前，伸手去触摸。
手心像针扎一样疼，但当接触到了之后，又入手温凉，似有远古的悲吟传来……
李青云闭目，细细感应。
用心体会。
“呜————”
仿佛是人的低吟，仿佛是兽的低吼，又仿佛只是类似号角的乐器声……
低沉，悲凉。
“咚、咚、咚、咚……”
鼓声？
或是整齐的脚步声，亦或只是自己心跳声。
“哗哗……哗哗……”
似周围的树叶摩挲……但长久听着，又感觉仿如战甲的摩挲之声，很多，很多，千军万马！
“杀！！！”
猛地！
震天的喊杀声、破空声，以及血肉破碎之声传来！
一幅幅远古的画面，悄然映现于李青云心间……
朔气传金柝，
寒光照铁衣。
将军百战死，
壮士……何复归？
身躯巨大化的将军，跨上凶兽战骑，手持长钺，驰骋天穹，喊杀声中令下，天上地下，万马千军随之而动，冲锋陷阵……
可另一面，敌人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异兽群，夔牛、饕餮、穷奇、梼杌每个都如山岳般巨大，其周围，则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各类异兽……
两相冲撞，杀声震天，一条条生命雨点般坠落，将大地层层铺满！
画面的最后，犹如慢镜头般，杀敌无数的将军长钺挥击，法力奥妙流转，引动天地之则，整个世界的时间都与之一同放慢了……一头头的异兽被斩首。
但将军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长钺坠落大地……
画面结束。
李青云也睁开了眼。
感触良多地抚摸着长钺如今粗糙的刃口，纵使在九州见识过不少战事，可如此规模宏大而惨烈的战役，也是未曾见过，未曾想过。
“所以殷商是被异兽所灭？
不应该吧……
远古仙庭强者众多，仙帝盘庚，仙帝武丁，女将军妇好……这些大人物可还没上场呢，他们哪去了？”
平复了心绪，李青云心中也产生许多个疑问。
他在九州时，就一直个想不通，为什么九州的历史与前世华夏的历史那么相似，却又似是而非！
相似的是，九州的朝代名与华夏如出一辙，一些传说，乃至历史事件，也十分相似。
不同的是，九州有着超万年的历史！
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所有的朝代都以一种无序的方式出现，且重复出现！
可能上一个朝代是唐，下一个朝代会是秦，秦后面是明，明后面又可能是商！
而现在，修炼界的历史，虽与九州的情况有些不同，却也出现了同样朝代名，同样的传说，甚至山海经异兽也出现了！
就比如这个殷墟，至少证明殷商存在过。
以及现在统治修炼界的，不朽神国——大明。
此外，修炼界也有九州三十六郡！
东来城就在雍州陇郡的范围。
这一切，是巧合？是命中注定？又或者是什么原因所导致的？
九州与修炼界之间，有何关联？
为了搞明白这些，这也是李青云不惜冒大风险，搅动风云，也要来到殷墟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