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派去的人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王子贤的心沉到了谷底。
海狗方登达的原话是:“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听蟹佬的。”
而蟹佬张竹那边,态度更是嚣张。
“想让我帮忙?可以啊。”派去的人学着张竹那阴阳怪气的调调。
“让他王子贤以后别叫什么‘海鹞子’了,改叫‘海龟’,缩到我张竹的壳里来,给我当个小弟,我保他周全。”
“混账!”王子贤气得又想砸东西,可环视一圈,能砸的都砸了。
方登达和张竹,都是当年方国珍的旧部,势力庞大,一直自诩正统,瞧不上他这种半路出家的。
这次更是摆明了要趁火打劫,吞并他的势力。
“大当家,那……那海珍珠张若兰那边呢?”有人小声提议。
王子贤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张若兰是张士诚的女儿,手下聚拢了一批旧部,实力不容小觑,而且素有侠名,或许……
“去!告诉张若兰,我愿意出三十万两,只求她派些人手过来,帮我守岛!”
然而,派往桃花岛的信使,带回来的却是更彻底的绝望。
张若兰直接拒绝了。
不但拒绝,据说还在私下里吩咐手下。
“舟虎岛的浑水,我们不趟。但是,给我盯紧了岛上那个叫朱八重的,想办法保他周全,别让他出事。”
这个消息让王子贤彻底懵了。
朱八重?不就是那个自称江南巨贾之侄,跑来跟他合作晒盐的小子吗?
张若兰不帮他这个“海鹞子”,反而要去保护一个毛头小子?这他妈是什么操作?
王子贤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而他,就是网里的那条鱼。
求援无路,前有强敌,后有诡谲。
王子贤坐在太师椅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败。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所有情绪都化作了决绝的狠厉。
“传我命令!”
“所有船只回港!岛上进入最高戒备!”
“告诉兄弟们,倭寇想上咱们的岛,就得拿命来填!”
“我王子贤,与舟虎岛共存亡!”
……
与聚义厅里的剑拔弩张不同,岛屿的另一侧,靠近晒盐场的居住区,气氛却意外的祥和。
朱肃正坐在一块大礁石上,周围围着一群半大点的孩子,都是岛上那些海盗的后代。
“……话说那武松,喝了十八碗酒,摇摇晃晃上了景阳冈。只见一块大青石上写着:三碗不过冈!”
“武松心想,嘿,你这店家瞧不起谁呢?我喝了十八碗,不也照样过?”
朱肃说得眉飞色舞,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后来呢后来呢?打死大老虎了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急切地问。
“那必须的!”朱肃一拍大腿。
“武松一套军体拳……啊呸,一套醉拳,打得那吊睛白额大虫是满地找牙,最后‘咔嚓’一声,解决了战斗!”
他讲的故事,什么武松打虎,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都是孩子们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
比他们爹翻来覆去讲的那些海上砍人故事有意思多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风带着凉意。
远处开始传来大人们的呼喊声。
“狗蛋!回家吃饭了!”
“二丫!你又跑哪去了!”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跟朱肃告别,三三两两地被自家大人领走。
朱肃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正准备回去,却发现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不远处的石板上,用一截木炭在写写画画。
是个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衣,梳着两个可爱的小揪揪。
朱肃走过去,好奇地探头看。
石板上,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武、松、打、虎。
“哟,还会写字呢?”朱肃乐了。
小女孩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
“朱……朱大哥。”
朱肃认得她,这孩子叫小圆子,刚才听故事听得最认真。
“写的不错啊,谁教你的?”朱肃蹲下来,笑着问。
“我娘教的。”小圆子小声说,“我娘说,多认字,以后就不会被人骗。”
朱肃点了点头,看着这懂事的孩子,心里有些柔软。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娘说得对。”
“朱大哥,”小圆子抬起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我爹娘今天都在家,我娘做了好多好吃的,你去我们家吃饭好不好?”
孩子的邀请纯粹又真挚,让人无法拒绝。
“好啊。”朱肃笑着答应了。
小圆子的家就在不远处,一栋小小的石头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推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朴素但身形利落的女人正在灶台边忙活,看到朱肃,她愣了一下,随即擦了擦手,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是朱公子啊,快请坐,家里地方小,别嫌弃。”
“嫂子客气了。”朱肃拱了拱手。
这就是小圆子的母亲,陈雪。
朱肃听人说过,她是王子贤手下的一个后勤小头目,负责管理仓库和物资,是个相当能干的女人。
屋里的桌子旁,还坐着一个男人,他就是小圆子的爹,杨宝宇。
“爹,娘,我请朱大哥来我们家吃饭啦!”小圆子开心地宣布。
陈雪端上菜,有些歉意地对朱肃说。
“最近岛上不太平,大当家让多储备些物资,我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圆圆都是邻居帮忙照看的。”
“今天实在太累,就没做什么好菜,朱公子多担待。”
朱肃看着桌上的一盘炒蛤蜊,一盘海鱼,还有一碗青菜豆腐汤,笑道:“嫂子太谦虚了,这已经很丰盛了。”
饭桌上,陈雪偶尔会和朱肃聊几句,问问晒盐场的事,或者说说岛上的近况。而杨宝宇,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字:喝。
这顿饭,吃得有些诡异的和谐。
饭后,朱肃起身告辞。
“我送送朱公子。”陈雪说道。
“娘,我也去!”小圆子拉着陈雪的衣角。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杨宝宇突然站了起来,他已经喝得有些摇晃。
“我……我去送。”他含糊不清地说。
陈雪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夜色如墨,海风呼啸。
朱肃和杨宝宇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
沉默了许久,杨宝宇突然开了口,酒气混杂着海风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是不是看上我婆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