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王百泉,朱肃就想起一桩旧事。当初他刚把精盐给弄出来,这王百泉得了宝贝,做菜跟不要钱似的往里撒。结果有一次给朱元璋做菜,手一抖,盐放多了,齁得老朱差点没把舌头给吐出来。
当时就把王百泉给拖出去要打板子。
结果他三哥朱棢,也是个暴脾气,觉得御厨做的菜难吃,丢了皇家的脸面,竟然抢在行刑的太监前面,对着王百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朱元璋当场就炸了,指着朱棢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仗势欺人,滥用私刑,罚他禁足一个月,还亲自去把王百泉给扶了起来,好言安慰。
从那以后,朱棢就落下个“美食判官”的名声,而王百泉的厨艺,也是越发精进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大殿里的气氛越发热烈。
尤其是那群淮西出身的将领,除了远在北平的蓝玉,今天几乎都到齐了。这群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汉子,几杯黄汤下肚,就开始释放天性了。
汤和搂着陈德的脖子,吹嘘着自己当年怎么跟着朱元璋打天下。
常升和常茂两兄弟,正跟李景隆拼酒,喝得面红耳赤。
整个大殿都充斥着一股粗犷而豪迈的气息。
朱元璋看着这群老兄弟,也是心情大好,不时跟马皇后说笑几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朱肃看准时机,端着酒杯,悄悄地凑到了太子朱标的身边。
“大哥。”他压低了声音。
朱标正在跟李善长和刘伯温说着话,看到朱肃过来,便对两人点了点头,转过身来。
“老五,怎么了?”朱标的性子温和,看着弟弟的眼神充满了关爱。
“大哥,跟你说个事。”朱肃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马三刀那事儿,你知道吧?”
朱标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知道。贪墨军粮,数额巨大,父皇震怒,下令抄家,让他拿银子出来补亏空。怎么了?”
朱肃叹了口气:“他那是被人给坑了,那笔钱根本没在他手上。现在让他拿钱,他哪拿得出来?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父皇的旨意,谁敢违抗?”朱标的语气有些无奈。
“所以我来找你啊,大哥。”朱肃从袖子里摸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悄悄塞给朱标,“这是三万两,你找个由头,替他还上。就当……就当是查抄家产的时候,从他家地窖里挖出来的。”
朱标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一把将银票推了回去,声音也冷了下来。
“老五,你疯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皇家的钱,去补官员的亏空?这个先例一开,我大明的法度还要不要了?以后是不是谁犯了事,只要找个皇子递钱,就能安然无恙?”
朱标盯着朱肃,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件事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别说马三刀,就是你我,都得脱层皮!”
朱肃被他训得有点懵。
他没想到大哥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我……我这不是看他冤枉嘛!”朱肃有些底气不足地辩解道。
“冤枉?天下冤枉的人多了!”朱标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他是朝廷命官,出了事,就该按朝廷的法度来办!我们是皇子,更要避嫌,懂吗?”
朱肃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朱标说得对,可是一想到马三刀那张憨厚的脸,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思路。
“行,行,大哥你说的都对。皇家不能出这个钱,我认了。”
朱肃顿了顿,又凑了过去,脸上带着几分狡黠。
“那……如果不是皇家出钱呢?要是有个跟马三刀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忽然发了善心,非要大义灭亲,帮朝廷把这个亏空给补上呢?这总不违背法度了吧?”
朱标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弟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小子,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这确实是个办法,虽然有点掩耳盗铃,但至少在明面上,跟皇家扯不上任何关系。
朱标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朱肃,眼神有些复杂。
“这次北伐,你救了我的岳父,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朱标缓缓说道:“这件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朱肃心里顿时有点不爽。
什么叫看在他救了常遇春的份上?
我们是亲兄弟好不好!
不过他也知道,朱标身为太子,行事必须滴水不漏,能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极限了。
“行吧。”朱肃撇了撇嘴,又把那沓银票塞了过去。
朱标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给大侄儿的零花钱!”朱肃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个当叔叔的,给点零花钱怎么了?你这个当爹的,可别想着贪墨啊!”
朱标看着他这副无赖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银票收进了袖中。
“你啊……”
“嘿嘿。”朱肃见目的达成,冲着朱标挤了挤眼睛,转身就走,朝着李景隆那桌去了。
李景隆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前的案几上摆满了山珍海味,他却一口没动,只是闷头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
那张向来挂着笑容的俊脸,此刻却写满了郁闷。
“怎么了这是?”朱肃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夺过他的酒杯。“穿得跟只开屏的孔雀一样,结果一个人躲在这儿喝闷酒,给谁看呢?”
李景隆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声音里满是颓丧。
“老五,你说,人活着图个什么?”
朱肃愣了一下。
这哲学问题问的,太突然了。
“图个吃好喝好,潇洒快活呗。”朱肃随口答道。
“不对!”李景隆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酒气,也带着一股不甘的火焰。“我爹是曹国公,开国六公爵之一!我李景隆,从小锦衣玉食,缺过什么?可这有什么用!”
他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盘作响。
“我熟读兵法,孙子吴起,倒背如流!我爹跟我沙盘推演,十次里我能赢他三四次!可现在呢?天下太平了!”
“天下太平”,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徐大帅北伐功成,常叔叔早就封神了,蓝玉舅舅他们也还在边疆,可我们呢?我们这些小辈呢?难道我李景隆这辈子,就只能在应天府里当个纨绔子弟,每天斗鸡走狗,混吃等死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周围几桌的勋贵子弟都侧目望来。
“我不想这样!”
“我想跟他们一样,提三尺剑,立不世功!我想去大漠,我想去草原,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李景隆不是个只会花钱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