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未停,敲打在书房窗棂上,声声急促,如同战鼓催征。
凌砚带着一身水汽与疲惫,却眼神锐利地步入书房,对着那道玄色身影躬身:“王爷,茯苓姑娘身上的毒已暂时稳住,性命无虞,但需连续施针服药半月,且日后身子恐会比常人虚弱些,需仔细将养。”
箫晋珩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夜,闻言,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了一丝。
“用最好的药。”
“属下明白。”凌砚继续道,“点心与帕子上的毒物来源已基本查明。‘鹤顶红’与‘断肠草’萃取液来自黑市,经手人已被控制,线索指向一个与太子门下清客有关的暗桩。至于‘相思断肠散’的药引和‘梦魇散’……与之前林氏所用,同出一源。”
证据链已然闭合。
箫晋珩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下,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眼神深邃如寒潭。“林氏和如月,开口了么?”
凌默上前一步:“如月嘴硬,只推说不知。林氏……惊吓过度,时而哭诉自己是太子的人,王爷不能动她,时而咒骂王妃,状若疯癫。”
“疯癫?”箫晋珩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让她清醒清醒。”
他踱步至书案前,抽出一张空白的折子,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凌默,即刻起草奏章,列举林氏十大罪状。其一,德行有亏,善妒成性,不堪侧妃之位;其二,勾结外臣,窥探王府内务;其三,纵仆行凶,扰乱王府秩序……其七,”他笔锋一顿,墨迹在纸上氤开一小团阴影,“谋害主母,其心可诛。”
最后四字,他写得极重,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王爷,这‘谋害主母’一项,证据虽指向如月,但若直接落在林氏头上,恐引太子一党激烈反扑……”凌默谨慎提醒。
“本王要的,就是他们的反扑。”箫晋珩放下笔,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将奏章明发。同时,将林氏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移居北郊别院‘静养’,无诏永不得出。其名下所有产业、仆役,一律充入王府公中。至于如月……”他眼中杀机一闪,“谋害王妃,罪证确凿,杖毙。尸身送回她老家,让她家人看看,背主求荣是什么下场。”
凌默心神一凛:“是!属下即刻去办!”
“还有,”箫晋珩叫住他,“将处置结果,晓谕王府上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敢动歪心思,是什么结局。”
“是!”
宗祠方向隐约传来杖责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很快又湮灭在雨声中。
锦瑟院的封条被撕下,里面的仆役被逐一甄别,与林氏关系密切者或被发卖,或被遣散,其余人等打散分派至各处苦役。
曾经煊赫一时的锦瑟院,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只剩下冰冷的建筑在雨中沉默。
天将破晓时,雨势渐歇。
一份措辞严厉、盖着摄政王宝印的奏章,以及林氏被废、如月被杖毙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各大府邸。
朝野震动。
太子东宫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和压抑的怒吼。
而摄政王府内,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下人们行走无声,眼神交换间充满了恐惧与敬畏。
那位平日里看似不管内宅事务的王爷,一旦出手,便是如此雷霆万钧,不留丝毫余地。
苏晚棠在东暖阁醒来时,天色已蒙蒙亮。
张嬷嬷和安嬷嬷伺候她梳洗,低声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巨细无遗地告知。
听到林氏被废、如月被杖毙时,苏晚棠执梳的手微微一顿,镜中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但很快便归于平静。
她并非圣母,对于屡次想要自己性命的人,她生不出同情。
只是这铁血手段,依旧让她感受到了这个时代权力斗争的残酷。
“茯苓怎么样了?”她更关心这个。
“凌侍卫今早传来消息,说毒性已控住,醒了片刻,又睡下了,需要好生将养。”张嬷嬷回道,“王爷下令,用最好的药材,务必让茯苓姑娘恢复如初。”
苏晚棠心中稍安。
“豆蔻呢?”
“那丫头吓坏了,老奴让她在房里休息,缓一缓神。”
苏晚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梳妆完毕,她看着镜中气色尚可的自己,对张嬷嬷道:“嬷嬷,去将各处管事妈妈和账房先生,再请到厅堂一趟。”
张嬷嬷微怔:“娘娘,您今日还要见他们?您受了惊吓,该多休息……”
“正是此时,才更要见。”苏晚棠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王爷为我肃清了道路,我总不能,一直躲在他的身后。”
他要她立威,她便立给他看。
这王府的中馈,她不仅要接,还要接得稳稳当当。
厅堂之内,各位管事早已等候在此,比起上次,态度更加恭谨,甚至带着一丝惶恐。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苏晚棠依旧坐在上首,湖蓝色的衣裙衬得她面容沉静。
她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众人,并未立刻说话,只是拿起茯苓之前整理好的、标有朱笔疑点的采买清单,轻轻放在桌上。
那轻飘飘的几张纸,此刻却重若千钧。
“钱管事。”她开口,声音清越,打破沉寂。
钱管事浑身一颤,连忙出列躬身:“奴才在。”
“这上面标注的,银霜炭与几味药材采买价虚高之事,你可有解释?”
钱管事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回、回娘娘……市、市价波动,偶有偏差……”
“哦?”苏晚棠眉梢微挑,拿起另一份凌默连夜送来的、关于王副手与黑市往来、以及其近期在赌坊一掷千金的记录,轻轻推到他面前,“那王副手赌债累累,这些多出来的银钱,是从何而来?是他自己贪墨,还是……有人授意,中饱私囊?”
钱管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如土色:“娘娘明鉴!奴才……奴才失察!奴才管教无方!求娘娘开恩!”
“失察?”苏晚棠语气依旧平淡,“身为内院采买总管,一句失察,便可推卸所有责任么?还是你觉得,本宫年轻,便可随意糊弄?”
她并未疾言厉色,但那平静目光下的威压,却让钱管事和其余几个心中有鬼的管事瑟瑟发抖。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钱管事连连磕头。
“念在你乃府中老人,未曾直接参与谋害主母之事,”苏晚棠话锋一转,将“谋害主母”四字轻轻带过,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死罪可免。即日起,革去采买总管一职,降为三等仆役,去马房听差。其名下所有非法所得,追回充公。”
她处置得干脆利落,既立了威,又未赶尽杀绝,留了一丝余地,更显手段。
“至于王副手,”苏晚棠目光冷然,“贪墨府银,证据确凿,杖责五十,发卖苦寒之地为奴。其家眷,逐出王府。”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面无人色的王副手拖了下去。
苏晚棠这才看向其他噤若寒蝉的管事:“诸位都是王府老人,当知王爷与本宫的规矩。往后,若再有类似之事,严惩不贷。但若诸位恪尽职守,忠心办事,本宫也绝不亏待。”
她拿起一份新的任命文书:“采买总管一职,暂由原副管事周升接任。周管事为人勤恳,账目清晰,望你莫负本宫所托。”
被点名的周管事又惊又喜,连忙出列叩谢:“奴才定当鞠躬尽瘁,不负娘娘信任!”
一番恩威并施,敲山震虎,厅堂内的气氛为之一变。
原先还有些小心思的人,此刻也彻底歇了念头。
这位王妃娘娘,年纪虽轻,手段却老辣,背后更有王爷毫无保留的支持,绝非他们可以招惹的。
处理完事务,苏晚棠回到东暖阁,略感疲惫,心中却一片清明。
她刚坐下不久,便有侍卫抬着几个箱子进来。
“娘娘,王爷命人送来的。”凌默亲自跟进来说道。
箱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套做工极其精致、用料却不算过分奢华的裙衫,颜色素雅,绣纹清丽。
另有一盒品相极好的燕窝雪蛤等滋补之物,以及……几本崭新的、市面上难寻的农桑水利与地方志书籍。
苏晚棠微微一怔。
他这是……觉得她受了惊吓,需要安抚,又知她不喜奢华,所以送了这些更合她心意的实用之物?
她拿起最上面那本关于江南水利的书,书页崭新,墨香犹存。
指尖拂过封皮,仿佛能感受到那人冷硬外表下,笨拙却细致的用心。
他并未现身,却无处不在。
她将书轻轻抱在怀里,对凌默道:“替我谢谢王爷。”
凌默躬身退下。
苏晚棠走到窗边,推开窗,雨后清新的空气涌入。
庭院中,被打湿的青石板路泛着光,几株晚桂经过风雨洗礼,依旧顽强地吐露着芬芳。
风雨并未停歇,她知道。
太子的反扑,朝堂的暗流,都才刚刚开始。
但此刻,看着怀中书卷,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与那无声却厚重的庇护,她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与坚韧。
这条路,她会陪他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