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的暗物质引擎切换至悬停模式,在月球背面巨大的静海环形山边缘,开始进行精准的低空悬停。舰灵依据高精度地形扫描数据,选定了一处地质结构稳定、相对平坦的区域上方。在下降的最后阶段,先进的引力缓冲系统被激活,它在船体下方生成了一个可控的斥力场,完美抵消了月球的引力,让巨大的船体纹丝不动地悬浮在离月面数米之遥的空中。
最终,飞船结束了所有的位置调整,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舱室内的陈光甚至没有感到一丝振动。舷窗之外,是亘古不变的寂静。下方是月球背面最原始的样貌,细腻的灰色月壤覆盖着一切,像一层厚厚的、从未被打扰过的尘埃。远处环形山的边缘在视野中投下巨大而锐利的阴影,阴影之内是纯粹到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而在阳光直射之处,月面的颜色又呈现出一种刺眼的、毫无生机的亮白。更远处,漆黑的宇宙天鹅绒幕布上,缀满了亿万颗从未闪烁的星辰,它们的光芒冷冽而纯粹,静静地穿过无垠的空间。那颗蓝色的星球——地球,正静静地悬挂在远方,大陆的轮廓与白色的云层在它蔚蓝的表面上缓慢旋转,像一颗精致却遥远的玻璃珠,所有人类的喧嚣与情感都被隔绝在了那片薄薄的大气之内。
做完这一切后,陈光将注意力完全转回舱室内。
绝对的、深沉的安静笼罩着这里的一切。没有空气作为介质传播声音,生命维持系统本身也采用了超静音设计,其运行噪音远低于人类的听觉阈值。这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静默,是宇宙诞生之初,万物尚未衍化时的本来面貌。舷窗外的星辰与星球,都以一种宏大而沉默的姿态存在着,仿佛时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正是在这片寂静的海洋里,苏琳溪那持续了数日的、混乱不堪的精神湍流,开始出现了显着的平息迹象。陈光通过阳瞳的感知,清晰地“看”到,她大脑皮层上那些狂暴的、无序的信息风暴,在彻底远离了地球上亿万人类汇集成的庞大情绪场的干扰后,又被置于这样一个绝对“无信息”的纯净宇宙环境中,其强度和频率正在以缓慢的速度衰减。那些撕扯她自我意识的“黑雪”,像是失去了能量来源,开始渐渐消融、褪去。她脑内的神经元放电活动,逐渐从混乱的癫痫状态,恢复到有规律的、平稳的深层睡眠波形。
医疗凝胶床的生命体征监视器上,代表她心率和脑波活动的曲线,也由之前剧烈起伏的峰谷,变得平缓而规律。
不知在这宇宙的寂静中漂浮了多久,或许是数天,或许只是漫长的一瞬。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在昏迷了数日之后,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瞳孔难以聚焦,这是长期昏迷后意识回归的正常现象。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医疗床正对着的舷窗外那壮丽而又孤寂的宇宙。那颗巨大而美丽的蓝色星球静静地悬挂在漆黑的幕布上,占据了她视野的大部分。大陆的黄褐色轮廓、海洋深邃的蓝色、以及漂浮在两者之上的、宛如薄纱的白色云层,构成了一幅令人心醉神迷的、无比真实的画卷。那是她的故乡,然而此刻,它却显得如此遥远、宁静,像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艺术品,所有曾经的纷扰与痛苦都被那段真空的距离彻底隔绝。
接着,她的目光缓缓移动,转向了身侧。她看到了陈光。他坐在旁边的一张简易座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正专注地看着她。他的脸上写满了连续数日未曾休息的疲惫,眼中有明显的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专注。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守在这里,成了这片冰冷宇宙中唯一的温度。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凝固了。所有的疑问、恐惧、担忧和后怕,都在这一刻融化在了彼此的眼眸里。她没有问“我们在哪”,他也没有问“你感觉怎么样”。这种沉默的对视,已经超越了语言的需要,其中包含了只有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理解的、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安然。
苏琳溪的身体还很虚弱,无法做出太大的动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那片深邃的宇宙背景下,嘴角尽力地牵起一抹微笑,虽然虚弱,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信赖。她终于回来了,在这片远离尘嚣的、纯粹的星空下,在他的守护中,她找回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