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苏琳溪的声音里充满了挣扎与痛苦,“你把这叫做神的力量?这不是神,这是魔鬼的低语!”
“神,魔鬼,孩子,这些都不过是词语而已。”蓝棠音对女儿的激烈反应毫不在意,她的神情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像一个老师在欣赏学生终于开始思考更高深的问题,“它们都指向同一种本质:超越凡人理解、可以制定规则的力量。而我,只是选择了去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一方。”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空间,回到了在德国那座古堡,阴冷而古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刚开始掌握如何‘聆听’他人精神世界的噪音时,蓝家安排我参加了一场在海德堡举办的学术会议。对外,我的身份依然是你母亲,一位来自东方的、隐居的历史学家。”
她的嘴角再次浮现出那种冷淡的微笑,其中混合着精准的算计与一丝追忆。
“当时,有一个很年轻的博士生,来自海德堡大学。他即将就一份新发现的中世纪手稿发表演讲。他的论文我看过,非常有才华,见解独到。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非常缺乏自信。”
蓝棠音的描述,让苏琳溪仿佛也置身于那间庄严肃穆的演讲厅。她能想象出那个年轻学者的样子,紧张,不安,被台下无数双审视的眼睛压得喘不过气。
“轮到他时,他站在讲台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双手紧紧攥着讲稿,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坐在台下,琳溪,我能‘感受’到他。他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羞愧、恐慌和自我否定的情绪。像一团黏稠的灰雾。”
“那是一种非常……‘美味’的情绪。”她轻声说,这个词让苏琳溪心中一阵恶心反胃。
“我将一缕意念投射了过去,像一根最纤细的蛛丝,也看不见,轻轻地探入那团灰雾。我找到了他精神世界里,那根‘恐惧’之弦因为过度紧张而疯狂地震颤。”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女儿脸上惊骇的表情。
“我没有消除他的恐惧,孩子。恐惧是强大的动力,直接消除它是一种浪费。”她的解释像是在讲解一门优雅的艺术,“我只是……为他那份让他无法开口的‘羞愧感’,加了一个静音的标签。我让他‘忘记’了自己的羞愧。就好像,一个演奏家在舞台上,突然听不见台下观众的窃窃私语。他依然紧张,但那份紧张,不再指向自我否定,而是转化成了对表演的专注。”
讲台上的年轻学者,在那一瞬间,停止了颤抖。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接着,深吸了一口气。他放下了手中被汗水浸湿的讲稿,开始用清晰而富有逻辑的语言,阐述他对那份中世纪手稿的深刻见解。他的声音越来越自信,他的思想火花四溅,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学术世界里。
他的演讲获得了满堂喝彩,连几位最苛刻的老教授都起立为他鼓掌。他自己也激动得热泪盈眶,以为是自己终于在关键时刻战胜了心魔。
“他感谢神,感谢命运,感谢自己的努力。”蓝棠音轻笑着,“他永远不会知道,那天真正帮他拨动命运之弦的,是坐在第三排的一位‘听众’。”
“而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瞳孔深处的黑雾似乎又浓重了一分,“在那一刻,也得到了‘回馈’。”
苏琳溪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母亲要说到“黑雪”了。
“当他获得全场赞誉,精神达到愉悦与自信的顶峰时,那份被我‘静音’的羞愧感,连同他爆发出的正面情绪,一同回流到了我的脑海里。那不是狂暴的灌输,而像是一股最精纯的甘泉。在那几秒钟里,我脑中的黑雪平息了。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我甚至能‘看’到演讲厅里每个人脑中闪过的念头,能‘听’到光线和尘埃在空气中流动的声音。”
“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美妙感觉。黑雪的低语变成了赞美的圣歌,它告诉我,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这才是我存在的意义:去修正这个充满缺陷的世界,去‘帮助’那些被自己情绪束缚的、可怜的凡人。”
这种扭曲的逻辑,让苏琳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黑雪的反噬,并不仅仅是痛苦和疯狂。它还会用“奖励”的方式,将施术者拖入更深的深渊。每一次操控他人心智所获得的快感,都会成为下一次堕落的基石。母亲不是被黑雪折磨到发疯,她是在与黑雪的共舞中,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它的化身。
“这不对!”苏琳溪颤声说道,“你剥夺了他的成长!他或许会失败,或许会出丑,但他应该靠自己去战胜恐惧,而不是成为你手中的提线木偶!你给他的不是帮助,是虚假的胜利!”
“天真。”蓝棠音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怜悯,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成长的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而结果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我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结果,让他的人生走上了一条更好的轨道。而我,也验证了我的力量。这是一场双赢。至于那个微不足道的过程……谁在乎呢?历史,只记录胜利者的名字。”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苏琳溪所有基于常识和道德的认知。在母亲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强弱;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陈光一直紧锁的眉头,此刻微微动了动。他终于理解了这种力量的可怕之处。它不是简单的精神攻击或幻术。它是一种基于信息层面的底层逻辑改写。蓝棠音就像一个顶级的程序员,可以直接修改人类意识的源代码。相比之下,他所依赖的阳瞳,更像是一个拥有超强算力的硬件,遵循着严密的物理和逻辑定律。
而对方,却是在直接修改定律本身。
“那个年轻学者,只是一个开胃小菜,一次无伤大雅的练习。”蓝棠音似乎对女儿和陈光的反应非常满意,她决定抛出一个更具分量的例子,来彻底摧毁他们残存的天真。
“几年后,在柏林,我遇到了一个真正的麻烦。”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一位颇有名望的社会学家,正准备在一场公开的学术论坛上,发表一篇措辞严厉的演讲。”
“他的目标,就是蓝家所资助的‘前沿意识科学研究’。他称之为反人类的、危险的伪科学。他准备得很充分,数据详实,论点尖锐,足以在整个欧洲学术界掀起一场巨大的舆论风暴,甚至引来政府层面的调查。”
蓝棠音的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欣赏。
“我依然坐在台下第三排。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类似‘阳瞳’的、肮脏的、自以为是的正义感。一种廉价而又危险的激情。”她的话语像毒蛇的信子,精准地刺向陈光。
“当那位学者走上讲台,清了清喉咙,全世界的媒体镜头都对准他,准备记录下他对我们‘帝国’的讨伐时,”蓝棠音停了下来,故意留出了一段空白,让悬念在空气中发酵。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神只般,既仁慈又残忍的微笑。
“我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