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货栈”的风波,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暂时画上了句号。
在省报的正面报道和何源那手“壮士断腕”式公关的双重作用下,北山货栈不仅彻底洗清了污名,还借着这场风波一炮打响,从安城镇一路红到周边县市,成了人人称道的“良心企业”。
生意比之前火了不止十倍。天不亮,店门口就已经排起长龙,李文才脚底生风,忙得透不过气,却笑得合不拢嘴。赵四经此一事,也收敛了许多,不再大呼小叫,一门心思当他的安保队长,把货栈的安全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处走。
可陈光心头,那股透进骨子里的寒意却从未消散。
夜里,他常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店里,反复琢磨着与何源的这场较量。越琢磨,越心惊,何源的每一步都像量好了尺寸的齿轮,从试探、舆论战到最后的嫁祸脱身,严丝合缝,不露一丝破绽。
如果不是自己侥幸找到孙记者这个唯一的变数,如今怕是早就被埋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可下一次呢?自己还能有这样的运气吗?
更让他不安的,是何源这个人,像条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道何时会再次抬头,给他致命一击。
这种不确定的威胁,像块巨石压在心口,让他寝食难安。
他明白,自己遇上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手,一个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战胜的对手。
这天深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陈光,索性披上衣服,悄悄离开安城镇,朝北山深处走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顾山,村里人叫他“哑巴叔”。
顾山是北山脚下最神秘的人物,独居在山坳里的小木屋中,不喜与人来往。村里人只知道他年轻时读过大学,还在外面闯过多年,后来不知因何归隐。虽然不言不语,却有股让人不敢小觑的沉稳气度。陈光第一次拜访他,是在赢下与钱文海的辩论后,那次他带了些白面腊肉作礼,换来一个鲁班锁和一场无声的考验,也正是那一次,让陈光对这个沉默的长辈生出了发自心底的敬意。
夜色沉沉,月光如水。等陈光走到那间熟悉的小木屋时,顾山正坐在老槐树下,用刻刀在一块木料上雕着什么,脚边照旧放着那坛似乎永远喝不完的烧酒。
听到脚步声,顾山抬起头,那双看似浑浊,却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落在陈光身上,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来。他没说话,只拍了拍身旁的石凳。
陈光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落入胃中,让他心里的浮躁渐渐沉淀下来。
“哑巴叔,我遇到麻烦了。”陈光低声道。
他把安城镇这段时间的事,从货栈开业,到与何源交锋,再到那场近乎完美的“金蝉脱壳”,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他不是来找安慰的,而是想弄清,自己究竟输在了哪一步。
顾山静静听着,既不插话,也不表态,脸上神色平静。等陈光讲完,他才放下刻刀,拿起一根树枝,在脚下泥地上写下八个字:
“小心人心,甚于鬼神。”
陈光心头一震。
“人心?”
顾山点头,又写:
“你能看清世间万物,却看不穿人心。何源不是和你斗术,而是斗心。”
斗心……陈光咀嚼着这两个字,陷入沉思。
顾山看着他沉默片刻,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抹去地上的字迹,重新写下一个流传于辽东的古老传说:
“传说长白山的山神有两只眼。右眼叫‘阳瞳’,能看透万物的肌理,辨草木,探矿脉,是造物之眼;左眼叫‘阴瞳’,能洞悉飞禽走兽的心思,预知其行,是猎杀之眼。阳瞳主生,阴瞳主死,双瞳合一,方为山神。”
陈光屏住呼吸。
顾山继续写道:“几百年前,一个外来的强大部族来到这片土地,用诡计盗走了山神的阴瞳。从此山神不再完整,世间生灵失去了与人心抗衡的力量。那部族靠着阴瞳,洞悉人心、操控欲望,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看不见的帝国——他们就是无冕之王。”
写到这里,他抬眼望了陈光一瞬,落下最后两个字——
“蓝家。”
陈光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蓝家!盗走阴瞳的,就是蓝家!何源只是恒源堂的老板,而恒源堂,不过是蓝家在安城的代理人。
原来,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地头蛇,而是一个传承数百年、掌握着操控人心之术的庞大家族!
自己,一个侥幸得了阳瞳的山村小子,要怎么去对抗这样接近“神”的存在?
一股寒到骨子里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像被无形的巨网死死缠住的蝼蚁,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龙困于渊……”他脑海里忽然冒出这四个字。
“哑巴叔,那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顾山看了他一眼,抹去了地上的所有字迹,拿起木料和刻刀,一笔一划刻下四个字:
“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