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结构崩解的奇异点,像一只贪婪的巨兽,将现实世界的光线、声音、乃至最基本的存在法则,都一点一点地拉扯进它那无尽的深渊。时间不再是平稳流淌的长河,而被拉伸成粘稠的琥珀,几乎凝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被迫在这琥珀中,进行着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告别。
月见转过身,望向她的父母。
那不是一次寻常的回眸,她调动了生命中最后残存的一缕阴瞳之力。这力量不再是为了操控,不再是为了战斗,它剔除了所有杂质,纯粹得如同一滴初生的眼泪。一股情感洪流,远比言语清晰,也更加深刻,跨越了扭曲的空间,注入了苍狼和月谣的心底深处。
那洪流里,有她在狼族王庭冰冷石阶上蹒跚学步时,抓住父亲手指的温暖;有她第一次熬制出草药,母亲那带着欣慰笑意的夸赞;有无数个日夜里,身为神女的孤独与身为女儿的眷恋。最后,这股洪流化作了三个字,重得像山,却又柔得似水——“对不起”。
站在远方的苍狼,这位一生都以强硬和威严示人的狼族之主,身躯剧烈地一震。他那双永远锐利如刀的眼睛,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漫过了。他感受到了,女儿灵魂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歉意与不舍,那份希望来生再做平凡父女的祈愿。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的却不是往常那足以震慑千军的咆哮,而是一种破碎的哀鸣,是野兽濒死时的哀鸣。
“月见……我的女儿……”
月谣早已无法站立,她跪倒在地,双手徒劳地向前伸着,仿佛要抓住女儿正在消散的幻影。“回来!不要去!”她的哭喊被扭曲的引力拉扯,变作不成调的音节,充满绝望。他们疯狂地向前冲,却被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阻隔,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一个世界,始终碰不到那近在咫尺的骨肉至亲。
烬握着月见的手,她的指尖冰冷得像万年不化的玄冰,可他手心的温度却足以融化一切。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曾倒映出整个宇宙生灭的阴瞳,此刻只清晰地倒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笑意,有悲伤,有释然,更有某种终于挣脱了宿命枷锁的轻松。
“我这一生,都在计算和权衡,试图找出最优的路径,最大的概率。”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漫长而孤独的一生做最后的总结,“我推演过一万种未来,分析过所有可能的变数。可我从未算到,对我而言,最符合逻辑的终点,是和你一起,归于虚无。”
月见微笑着,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地滑落,在坠下的瞬间就被引力打散成绚烂的光尘。
“逻辑……我从不懂那些。”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彼此最后的温度,“我只知道,成为月亮神女,是我无法选择的命运。它给了我力量,也给了我枷锁。我的世界,在遇见你之前,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怀念:“你还记得吗?在长白山脉的溪边,你问我的名字。我当时骗了你……可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不想做高高在上的神女,只想做一个被你称作‘月见’的采药女孩。”
烬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那个午后,那个穿着朴素麻衣、眼神清澈又倔强的少女,是他记忆中最明亮的刻印。
“如果……如果真的有下一次轮回。”月见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字字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我不想再做什么神女了。我只想在长白山脉,搭一间小木屋,种满草药。然后,等着某一天,一个满身是伤的男人,有点固执,又有些傻气,从上游被水冲下来……”
“我会找到你。”烬睁开眼,眼神坚定得足以刺穿时空,“无论你在哪个时空,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找到你。”
“嗯。”月见重重地点了点头,笑了,那笑容纯粹而美丽,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汇聚在了她的脸上。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相拥。在这个即将吞噬一切的奇点面前,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宇宙,唯一的真实。
“还在等什么!”不远处,蓝气急败坏地怒吼着。他英俊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那双天蓝色的眼眸里,翻涌起彻底“失控”的情绪。
“开火!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们进入奇点!”
禁卫军那足以毁灭文明的强大火力,瞬间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但在那扭曲一切、吞噬一切的巨大时空引力面前,所有致命的能量光束,都如同泥牛入海,被无声而彻底地吞噬了。
蓝的眼中,映出了那徒劳的、绚烂的光束,也映出了烬与月见最后的动作。
他们没有抵抗,没有闪躲,只是相拥着,决绝地向后倒去,主动坠向了那一片破碎而混沌的奇点。
在他们身体没入那片光怪陆离的黑暗前的一刹那,无数破碎的时空影像——过去的,未来的,可能的,不可能的——如同走马灯般在他们周围闪现。他们的身影,就在这无数世界的碎片映衬下,化为一尊悲壮而又永恒的剪影。
紧接着,那个被能量和生命强行撕开的时空虫洞,它极不稳定,终于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世界上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纯粹的白光,一瞬间染白了整个世界。
这光芒没有温度,却足以湮灭一切。它从奇点坍缩的核心爆发,以一种超越概念的速度向外扩张,无情地吞噬了战场,吞噬了军队,吞噬了天空与大地,吞噬了所有人的视野与感知。
苍狼和月谣在这片白光中,彻底失去了知觉,脑海中只剩下女儿最后那个眷恋的眼神。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是千万年。
那片足以净化一切的耀眼白光,终于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缓缓散尽。
天空,恢复了它原本澄澈的蔚蓝,干净得像一块无瑕的宝石,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最彻底的洗礼。
战场消失了。
那支来自遥远未来的神秘军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空虫洞消失了。
烬和月见,也彻底消失了。
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罪业,他们的传说,他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仿佛被这片白光彻底抹去。坍缩的奇点将他们永远地“封印”在了另一维度,化为了真正永恒,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