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对陈光来说,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两天。
他把自己反锁在空荡荡的“北山货栈”里,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白天,他能清晰地听见外面一阵阵叫骂和抗议的声音。那些被谣言煽动的镇民,在店门口拉起白底黑字的横幅,用最刻薄的话骂他这个“黑心的外地商人”。
“奸商陈光,滚出安城!”
“还我血汗钱!抵制无良北山货栈!”
甚至有人扔石头、烂菜叶砸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陈光就那么坐着,听着外面的喧嚣,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心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远在省城的李文才,以及那个之前只见过一面、并无深交的孙记者身上。
他在赌——赌孙记者真像他推测的那样,是个有新闻理想、有职业操守的人;赌他会为了真相,去对抗恒源堂这个在安城根深蒂固的地头蛇。
如果赌输了,他等来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三天,正当货栈门口的抗议闹得最凶时,一辆印着“省报”字样的北京吉普硬是挤进了人群,一个急刹稳稳停在门口。
车门开了,先下来的是满头大汗的李文才,后面跟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他就是省报的首席调查记者孙正义,正是之前在何建国的案子现场短暂见过一面的那位记者。此刻,他胸前依旧挂着记者证,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孙正义扫了眼眼前的混乱,眉头紧锁,没理会周围的喊骂,径直走到货栈门口,抬手敲门:“陈光同志,我是省报记者孙正义,我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
门缓缓打开,陈光看着眼前的人,心里那块压了两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没有急着辩解,也没有控诉恒源堂的阴招,只是请孙正义进了因停业而显得冷清的店,把一份份准备好的资料摆在他面前。
有金苗地从盐碱荒地到果实累累的全过程记录;有他独创的科学保鲜法的实验数据;有北山货栈的全部账目;还有被他救助过的山民的亲笔信……每一份都真实详尽,经得起推敲。
孙正义看得很认真,时而皱眉,时而叹息,时而怒不可遏。凭着多年记者的敏感,他一眼就看穿了这场所谓“维权抗议”背后的肮脏手段。
“陈光同志,我相信你。”孙正义放下资料,语气坚定,“舆论的阵地,如果我们不去占领,就会被人占领。这事,我管定了!”
当天下午,他带着摄影团队,在陈光的陪同下深入北山金苗地。阳光下的沙棘林金光灿灿,他亲口尝了那甘甜的果子,也亲耳听了山民们讲述陈光如何帮他们脱贫的故事。那一刻,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是个能震动全省的新闻。
第二天,《省报》头版头条刊登了他的深度报道——
《从不毛之地到金色果林:一个山村少年的农业奇迹与商业困境》
文章用充满力量的笔触,讲述了陈光带领村民用科学方法改造盐碱地的励志故事,同时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北山货栈在安城遭遇的不公待遇,以及背后的“黑手”。最后,他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问: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我们的时代需要的,到底是敢于创新、勇于开拓的实干家,还是那些用卑劣手段打压异己、垄断市场的地头蛇?良好的商业环境,又该由谁来维护?”
报道像一颗炸弹,在安城镇乃至全省引起轩然大波。
舆论瞬间反转!
那些曾在货栈门口喊得最凶的人,看完报道后一个个低下头,意识到自己竟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一时间,全镇对陈光充满同情,对恒源堂则是群起而攻之。恒源堂的门店当天就遭到大批退货和抵制,生意直线下滑。
恒源堂内,何源看着报纸,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料到陈光会搬来省报记者,还被对方抓住了痛处。
“老板,现在怎么办?”一个心腹小声问,“外面乱套了,几个合作商都打电话要终止合作。”
何源没有作声,只是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秋风中掉叶的老树。良久,他转身,眼里透出一抹狠辣:“断尾求生。”
当天下午,他走进派出所,“举报”一个惊人消息——之前造谣诬陷北山货栈、指使赵四打砸恒源堂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被免职的前任主簿钱文海!
他拿出了“电话录音”、“人证”,甚至还有一本秘密账本,把自己塑造成被蒙骗的受害者,还主动撤销对赵四的指控,公开向北山货栈道歉,并顺势把自己包装成揭发贪腐的“打黑英雄”。
这一手金蝉脱壳,干净利落,不仅甩掉了身上的污水,还顺带给新任县领导送了个人情。
当陈光从派出所接回赵四,听到这则消息时,没有喜悦,只有彻骨的凉意。
他赢了舆论战,却让对手全身而退,而且是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狠辣至极的方式。
这个何源,比他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真正的权谋家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