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号犁开铅灰色的海水,向东已是第七日。起初还能见到被归墟之力扭曲的、拖着苍白尾迹的怪鱼,偶有腐烂的巨鲸骨架如小山般漂浮。近两日,连这些畸变的生命也彻底消失,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蓝。天空与水面的界限模糊,仿佛航行在一个巨大而空旷的腔体之中,连风都带着一股陈腐的、源自太古的凉意。
伊娜立于船首,暗金色的眼眸比往日更加沉寂。她手中那枚“星殒之契”碎片不再散发光晕,反而像一块渴极了的海绵,隐隐汲取着周遭某种稀薄的力量。她并非在导航,更像在聆听——聆听这片死寂之海深处,那微弱如蛛丝、却始终不绝的古老回响。
“不对……”她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偏离了‘星寂海’的入口。”
苍眉头紧锁,看向手持罗盘、脸色发白的老向导。那罗盘上的磁针正毫无规律地疯狂旋转。“伊娜星官,依据何在?这片海域没有任何参照物。”
“参照物在地下。”伊娜指向船下深不见底的海水,“我们正行驶在一片巨大的‘星骸’之上。我能感觉到……它们沉寂的悲鸣,与星寂海传来的生机呼唤,方向有细微的偏差。”
她蹲下身,将手探入冰冷的海水。暗金色的流光自她指尖溢出,如丝如缕地向下沉降。片刻后,船底深处传来低沉的、仿佛巨石摩擦的轰鸣,海水开始无声地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稳住船身!”苍厉声喝道,所有队员各司其位,催动符文,硬生生将躁动的船体定在漩涡边缘。
漩涡中心,海水并非向下塌陷,而是向两侧排开,缓缓露出一条倾斜向下的、幽深莫测的水道。水道两侧并非岩石,而是某种凝固的、闪烁着微弱星屑的漆黑骨质结构,如同某种巨兽的肋骨,森然拱卫着这条通往深渊的道路。一股苍凉、古老、带着星辰寂灭气息的风,从水道深处倒灌而出。
“这是……什么鬼地方?”一名年轻队员声音发颤。
老向导噗通一声跪在甲板上,以头触地,颤抖着呼喊:“星骸!是上古星兽的埋骨之地!传说它们陨落时,尸骸化作岛屿,脊梁铺就道路……这是被遗忘的‘星骸古道’!活人不能进去,会惊扰安眠的星灵,会被诅咒的!”
伊娜站起身,海水从她指尖滴落,暗金色的眼眸凝视着幽深水道:“没有偏离,这就是路。星寂海的入口,本就由这位古老的‘守护者’的骸骨镇守。它的悲鸣不是诅咒,是引导,唯有能与星辰共鸣者方能听见。”她看向苍,“走这里,能避开海面上的绝大部分迷雾与陷阱,直抵核心。但这条路……恐怕也不太平。”
苍没有任何犹豫,沉声下令:“调整风帆,符文全开,入水道!”
破浪号如同一条滑入巨兽咽喉的小鱼,驶入了星骸古道。一进入其间,外界的光线仿佛被彻底吞噬,只有水道两侧那星骸骨殖上微弱的星屑提供着朦胧的光照。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尘埃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仿佛那陨落的巨兽虽死,其磅礴的意志仍未完全消散。
船行速度不得不慢下来。水道下方并非海水,而是一种粘稠的、荡漾着星辉的暗色流质,行驶其上,阻力极大。
寂静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琉璃摩擦的“咔嚓”声。声音来自水道两侧的骨骸。
只见那些漆黑的骨殖之上,那些原本死寂的星屑,开始一颗接一颗地亮起,如同苏醒的眼睛。紧接着,点点星屑脱离骨骸,在空中凝聚、变形,化作一只只巴掌大小、形如水母与星辰结合体的半透明生物。它们拖着长长的、闪烁着星光的触须,无声无息地漂浮过来,数量越来越多,转眼间便如漫天繁星,将破浪号团团围住。
它们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环绕,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晕,触须轻轻拂过船体的符文结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被它们触碰到的结界区域,光芒明显黯淡下去。
“它们在汲取能量!”水系法师惊呼,试图加固结界,却发现法力流逝的速度远超补充。
一名队员下意识地想挥刀驱赶靠近的一只星屑水母。刀锋尚未触及,那水母骤然爆开,化作一团冰冷的星辉冲击,不仅将那名队员的手臂冻得青紫,更是让船头一大片结界瞬间破碎!
“不要攻击!”伊娜立刻阻止,“它们不是敌人,是这位古老星兽残存意志的显化,是这片骸骨古道的‘清道夫’,本能地排斥、吸收一切外来的能量。攻击只会引发它们更激烈的反应。”
“那怎么办?任由它们把结界和我们的法力吸干吗?”苍看着周围越聚越多、光芒越来越盛的星屑水母,脸色凝重。
伊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充满星骸气息的空气。她将“星殒之契”碎片贴在胸口,不再向外释放力量,反而将自身的气息极力内敛,同时,引导着体内那融合了远古星灵的记忆与规则的力量,模拟出一种同源的、沉寂的波动。
她仿佛在用自己的灵魂低语,诉说着星辰的诞生、辉煌与寂灭,表达着对这位古老守护者的敬意与哀悼。
渐渐地,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变了,不再是一个闯入的“生者”,而更像是一块移动的、有着自己微弱心跳的“星骸”。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躁动地汲取能量的星屑水母,动作迟缓下来。它们环绕着伊娜,光晕明灭不定,触须轻轻摆动,似乎在疑惑,在辨认。最终,它们不再试图靠近船体,而是保持着一定距离,如同护航的仪仗队, 静静地漂浮。伴随着破浪号,一同向着古道深处漂去。
危机解除,但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寒意。依靠模拟死亡来通过,这绝非寻常之路。
船只在寂静中航行了不知多久,前方的水道终于到了尽头。视野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景——
那是一片广阔的地下海,海水并非蓝色,而是深邃的、荡漾着无数星辰倒影的墨蓝,仿佛将整片夜空搬到了水下。而在“夜空”的中央,一座完全由苍白玉石构筑的庞大宫殿群,巍然矗立。宫殿的形制古朴而奇诡,并非人间任何样式,廊柱盘旋如龙躯,檐角飞扬似星芒,通体散发着柔和而亘古的清辉。
正是伊娜记忆中的宫殿!它并非建于海底,而是悬浮在这片星辰倒影之海的中心!
然而,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并非仅仅是这座神圣的宫殿。在宫殿正门前方那片平静的墨蓝色水面上,赫然漂浮着三艘扭曲、破损的黑色骨舟!舟身布满击打和腐蚀的痕迹,上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些破碎的黑袍碎片挂在船舷,随水波轻轻晃动。
显然,幽冥道的人找到了别的路径,先到了,并且……似乎在此遭遇了不测。
宫殿那巨大的、布满星辰与龙形纹路的玉石大门,紧紧关闭着。门前的广场一片死寂。
“他们……都死了?”一名队员喃喃道。
伊娜的暗金眼眸仔细扫过那几艘废弃的骨舟和紧闭的宫门,缓缓摇头:“不。他们进去了。”
她指向宫门下方,那里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尚未完全被星辉之水冲刷掉的黑红色污迹,以及几片碎裂的、带有强行撬凿痕迹的玉石碎屑。
“他们用了一种……非常规的,带着强烈污染和毁灭气息的方法,强行破开了禁制的一角。”伊娜的声音带着冷意,“代价恐怕不小,但他们的确进去了。而且,时间不会太长。”
苍立刻意识到情况的紧迫:“我们必须立刻进去!不能让他们抢先拿到‘星髓’!”
“等等。”伊娜抬手阻止,目光凝重地看向那扇看似平静的宫门,“他们能强行闯入,是因为他们不在乎‘惊扰’和‘破坏’。但我们不行。”她感受着门后传来的、那愈发清晰却带着一丝躁动的生机之力,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死气。
“里面的‘守护者’,已经被惊醒了。而且……很可能因为幽冥道的闯入,而变得……极具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