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内的死寂被鲜血滴落的“嗒…嗒…”声切割得支离破碎。重伤护卫蜷在角落,断臂处重新渗出的暗红在布条上晕染开刺目的痕迹,每一次痉挛都带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喘息,仿佛生命正从这狭窄的囚笼里一丝丝抽离。苏沐月背靠冰冷岩壁,胸腔撕裂的剧痛与翻腾的气血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刀片,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却如同淬炼过的寒星,穿透昏暗中浮动的尘埃,死死锁在林阳脸上。
时间在血腥与硫磺的恶臭中粘稠地流淌。林阳抱着那条左臂,身体因“剧痛”而间歇性抽搐,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翻卷着被风刃撕裂的焦黑皮肉,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他身下积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暗红。他的脸色惨白如浸水的纸,嘴唇因失血干裂起皮,豆大的冷汗混着污泥和未洗净的猩红粉末,从额角滚落,砸在血泊里。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牵动伤口,逼出压抑不住的、濒死幼兽般的吸气声。那姿态,那生理性的颤抖,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他为救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然而,苏沐月的心海深处,冰层并未消融。那深渊般漠然的眼神,在毁灭洪流淹没周吴两家的瞬间,如同最毒的冰刺,已深深扎入她的记忆。还有那“巧合”得令人心悸的引兽粉,那“慌乱”中精准的撒落角度,那绝境中“恰好”发现的生路……这一切,与眼前这鲜血淋漓的“牺牲”激烈碰撞,在她重伤疲惫的脑海中绞杀。
“刚才……”她的声音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清冷如冰泉滑过石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紧绷的空气中,“怎么回事?”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林阳眼底,“你摔倒……撒出的粉末……”她刻意停顿,像是在审视对方最细微的反应,“还有那条路……”她的视线扫过那道狰狞伤口,最终落回他脸上,加重了语气,“是巧合?”
林阳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针刺中。他倏地抬头,涣散的瞳孔里瞬间塞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后怕”与“茫然”,仿佛刚从炼狱噩梦中惊醒。“我…我也不知道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哑和剧烈的喘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吓死我了,苏小姐!”他急促地吸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沾满血污的右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左臂的伤口布条,“那包粉…是我在之前…之前那个死人身上摸到的!黑乎乎的一小包…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想着…想着万一能防身…”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急于剖白的慌乱,眼神“惶恐”地在苏沐月冷冽的脸庞和石缝入口处游移,仿佛外面徘徊的犀牛随时会再次撞进来。“谁知道…谁知道一摔就破了!”他用力摇头,脸上肌肉因“恐惧”而扭曲变形,“路…路是我刚才逃命时慌不择路…瞎跑撞见的!那么窄的缝,又黑…我…我当时魂都吓飞了,哪还顾得上想那么多啊!苏小姐,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知道那粉这么邪门,会害死人…打死我也不敢乱摸死人的东西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哭腔,泪水配合着话语,恰到好处地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污泥和血渍滚落,在脏污的脸上冲出两道蜿蜒的痕迹。那神情,那语气,那生理性的泪水与颤抖,将一个底层小人物在极端恐怖下“偶然”引发灾难后的惊惶、懊悔与后怕演绎得淋漓尽致。他抱着伤臂,身体因“激动”和“委屈”而剧烈颤抖,牵动了伤口,让他又“嘶”地倒吸冷气,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哼,整个人蜷缩得更紧,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苏沐月沉默着。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丝一毫地刮过林阳脸上的每一寸皮肤,捕捉着每一丝肌肉的抽动,每一缕眼神的闪烁。那喷涌的泪水,那扭曲的痛苦,那嘶哑的辩解,那因“后怕”而不受控制的颤抖……这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得几乎要让人相信,这真的只是一连串令人匪夷所思的厄运与“狗屎运”堆砌成的荒诞剧。
然而,那冰冷的疑云并未消散,反而在她心中沉甸甸地翻涌,如同冰海下涌动的暗流。
“防身药?”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迫感,仿佛巨石压在林阳心头,“能精准吸引狂暴犀牛群的防身药?”她的目光锐利如冰锥,试图刺穿林阳眼中那层“无辜”的水雾,直抵灵魂深处,“你确定…那死人身上,会带着这种东西?”
林阳的“委屈”表情似乎僵了一瞬,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快得如同幻觉,瞬间便被更浓的“恐惧”和泪水覆盖。他猛地低下头,避开苏沐月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肩膀的颤抖似乎更加剧烈了,声音也低了下去,充满了“不确定”和“后怕”:“我…我不知道啊…苏小姐…我…我当时就是吓破了胆,看到那人身上有个小包…就…就顺手拽下来了…我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更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啊…”他再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苏沐月,眼神里充满了“祈求”和“无助”,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按着自己深可见骨的手臂,“苏小姐,你…你相信我…我用这条胳膊发誓…我真不是存心的…” 那意思不言而喻——用命换来的信任,难道还不够吗?
石缝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重伤护卫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和林阳压抑的抽泣声在回荡。石缝外,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模糊的、属于某种猛兽的低沉咆哮,穿透岩壁,提醒着他们外面世界的残酷与步步杀机。
苏沐月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泪流满面、看起来脆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会因失血或剧痛而倒下的少年。那伤口是真,那喷溅的鲜血是真,那奋不顾身扑撞的力道也是真。在这仅存三人的绝境里,在这危机四伏、妖兽环伺的落霞秘境深处,一个实力低微、毫无背景的“拖油瓶”,除了紧紧依附于她这个唯一的斗灵强者,还能依靠谁?他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能力,去导演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环环相扣的借刀杀人?
理智在冰冷地分析着生存的必需,而怀疑却在灵魂深处疯狂地尖叫嘶吼。两种力量在她重伤疲惫的脑海里激烈地撕扯、角力,如同冰与火的炼狱,让她本就因内伤而混乱的思绪更加剧痛欲裂。
她的目光最终缓缓移开,不再紧紧锁定林阳那张涕泪横流的脸,而是落在那道依旧在缓慢渗血的、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上,停留了片刻。翻卷的皮肉,隐约的白骨,刺目的暗红……如此惨烈的代价,只为演一场戏?代价未免太过高昂,高昂到超出了“伪装”所能承载的极限。
“…无论如何,”苏沐月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沙哑,也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复杂,仿佛在强行咽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与那冰冷的疑虑,“刚才…”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事实,又像是在艰难地权衡利弊,“谢了。”这两个字吐出来,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是对那道伤口的承认,也是对这份“救命之恩”暂时性的、基于现实考量的接纳。
她重新抬起眼,目光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但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并未完全平息,只是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下去,如同冰封的火山:“接下来,跟紧我。”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领导者惯有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别再‘乱跑乱摔’了。”这既是一个命令,也是一种变相的妥协——至少,是此刻绝境中,基于生存本能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她不能深究,至少现在不能。外面是虎视眈眈的犀牛群和未知的凶险,身边是濒死的护卫和一个暂时无法抛弃的、拥有“逆天运气”和“救命之恩”的谜团。活下去,离开这该死的石缝,才是唯一的目标。
林阳如蒙大赦,沾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感激涕零”的神情,仿佛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挪开。他用力地、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泪水混合着血水在脸上肆意流淌:“谢…谢谢苏小姐!我…我一定跟紧!一定不乱动!我保证!我用这条命保证!”那激动和“感激”的姿态,将一个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底层人物的卑微、庆幸与劫后余生的虚弱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表示决心,却又因“剧痛”和“脱力”踉跄了一下,重重靠回岩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痛苦的闷哼。
苏沐月不再看他,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冰冷空气,强压下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和翻腾的气血,开始尝试运转体内枯竭紊乱的玄力,引导着微弱的斗气流向受创最重的经脉。然而,她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石缝外是徘徊的死亡阴影,石缝内是滴答作响的鲜血和无声弥漫的猜疑。那句“谢了”,是对那道伤口的妥协,却也是对那无法解释的“巧合”暂时搁置的无奈。她无法深究,因为此刻的生存,需要这个“运气逆天”却又浑身是谜的少年。但这根名为怀疑的毒刺,已经深深扎下,嵌入了信任的基石。暂时的同盟,脆弱得如同蛛丝,维系它的,仅仅是眼前这血腥的伤口、外面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死亡威胁,以及那渺茫的、通向核心区域的希望。尘埃并未落定,这狭小的石缝里,名为信任的基石已然布满裂痕,只待下一次风暴的考验,或是在那霞光笼罩的核心区域,真相的最终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