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花馍捏出岁时味,指尖藏着老光阴
陕西咸阳的黄土塬上,刚过惊蛰,风里还带着股子土腥气,却已裹着点暖意。张村的老槐树底下,摆着张裂了缝的八仙桌,桌上铺着块靛蓝粗布,布角磨得发毛——这是村里捏花馍的老地方,王桂英老人的摊子就支在这儿,竹筐里码着刚捏好的花馍,有石榴、鲤鱼、胖娃娃,个个憨态可掬,面团上还点着胭脂红,在黄土地的映衬下,艳得像开春的桃花。
“林先生,周姑娘,你们可算来了!”王桂英老人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地迎上来,她的围裙上沾着面粉,像落了层雪,“我凌晨三点就起来发面了,老面引子(发酵用的老面团)是传了五代的,发出来的面带着股甜丝丝的酸,蒸出来的馍才暄腾。”
周晓芸蹲在竹筐前,拿起个石榴花馍,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的褶皱:“王奶奶,您这花瓣捏得真活,得用拇指和食指一点点捻吧?我姥姥说,捏花馍讲究‘三分揉,七分捏’,揉面得用手腕的劲,不能光靠胳膊。”
王桂英眼睛一亮,拉着周晓芸的手往桌边坐:“姑娘家也懂这个?可不是嘛,揉面得像给小娃揉肚子,轻了重了都不行,得揉得面团光溜溜的,像块玉才中。”她指着桌角的瓦盆,“你看这面团,发了五个时辰,用手指按下去,坑能慢慢鼓起来,这才叫‘醒透了’。”
林羽让摄像把镜头对准瓦盆里的面团,面团上按了个浅浅的坑,正一点点回弹,像在呼吸。“王奶奶,这花馍是不是啥节令捏啥样?比如过年捏鱼,端午捏粽子?”
“那是自然,”王桂英拿起根红枣木擀面杖,擀出块薄面片,“清明捏燕子,燕子尾巴得捏出分叉,说‘燕子归,麦怀胎’;中秋捏月饼馍,上面得印‘福’字,用的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梨木模子,花纹深,印出来才清楚。”她转身进了屋,抱出个掉了漆的木匣子,里面装着十几块梨木模子,有花鸟,有文字,边缘都磨得圆润了。
周晓芸拿起块“寿”字模子,模子上的纹路里还嵌着面粉:“这模子得用菜籽油擦,不然面团会粘住吧?我姥姥的月饼模子,每次用完都得擦油,说‘模子养得好,花样才活得起来’。”
王桂英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可不是嘛!当年我娘教我捏馍,头句话就是‘爱模子如爱娃,模子亮,馍才俏’。”她拿起块面团,在模子里按了按,扣出来就是个带“福”字的花馍,边角齐整,花纹清晰。
小周举着摄像机,镜头追着王桂英的手:“周姐,您看王奶奶捏馍的手势,手指动得比绣花还细!”
“这叫‘捏骨’,”周晓芸解释道,“比如捏胖娃娃,先捏身子,再捏胳膊腿,最后安脑袋,力道得匀,不然娃娃就歪了。就像写文章,得先有骨架,再填肉,不然站不住。”
中午在王桂英家吃饭,炕桌上摆着刚蒸好的花馍,暄腾腾的,像堆小云朵。王桂英的儿媳妇端来碗臊子面,红亮亮的油泼辣子飘在上面,香得人直咽口水。“尝尝我家的辣子,”她笑着说,“是用秦椒晒的,石臼捣的,比机器打的香,拌馍吃最好。”
林羽掰了块花馍,夹了点辣子,咬下去,面香混着辣子的香辣,熨帖得胃里暖暖的。“王奶奶,您年轻时捏花馍,是不是还得跟人比?”
王桂英叹口气:“咋不比?那会儿村里娶媳妇,婆家都要请捏馍好的来做‘陪嫁馍’,一对鲤鱼馍,谁捏的尾巴翘得高,谁的面发得白,全村人都来看。我年轻时为了捏好鲤鱼,蹲在河边看了三天鱼游水,才捏出那股活劲儿。”她指着墙上的老照片,照片里的年轻姑娘正捧着对大鲤鱼馍,笑得腼腆。
下午拍“蒸馍”的戏。土灶的烟囱里冒出青烟,王桂英往大铁锅里添水,水响得“咕嘟咕嘟”的。“水得烧开再上笼,”她对摄像说,“笼布得用粗棉布,洗得发白那种,抹点油才不粘馍。”
蒸笼一层层摞起来,像座小小的塔。王桂英的孙子趴在灶前,往灶膛里添柴,火苗“噼啪”响,映得他脸红扑扑的。“奶奶,馍啥时候好?我闻着香味了!”
“快了,”王桂英摸了摸孙子的头,“听声音,笼盖‘扑扑’响,像打鼓似的,就差不多了。”她忽然唱起了童谣:“蒸馍馍,蒸馍馍,蒸出个胖娃娃,笑哈哈……”
周晓芸站在旁边,对林羽说:“您听这童谣,比任何解说词都管用。这才是非遗的魂,不只是手艺,是过日子的盼头。”
蒸笼掀开的瞬间,白汽“腾”地冒起来,裹着面香飘了满院。花馍个个胖乎乎的,胭脂红点得鲜亮,鲤鱼的尾巴翘得老高,像真要游进云里去。王桂英拿起个燕子馍,递给孙子:“慢点吃,别烫着。”
孙子捧着馍,咬了一大口,面渣掉了满身:“奶奶,今天的馍比昨天的甜!”
“因为你添柴添得匀,”王桂英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火匀,馍就甜。”
林羽让摄像把这一幕拍下来,白汽里,老人和孩子的笑脸模糊又清晰,像幅浸了水的水墨画。“周姐,您说咱们拍这些,是不是也在‘蒸’故事?”
周晓芸点头,看着蒸笼里的花馍:“是啊,面是素材,火是情感,蒸出来的就是日子。就像《觉醒年代》里那些细节,看着琐碎,凑在一起,就成了热腾腾的历史。”
收工时,王桂英往他们包里塞花馍,说:“路上吃,凉了就馏馏,跟刚蒸的一样香。”她拉着周晓芸的手,“姑娘,这门手艺,你要是不嫌弃,我教你?我这孙子嫌麻烦,不爱学……”
周晓芸眼眶有点热,赶紧点头:“好啊,等拍完节目,我来学捏鲤鱼馍,保证比您年轻时捏的还精神!”
车开上黄土塬时,夕阳正把塬顶染成金红色。林羽咬着花馍,面香还在舌尖绕。包里的花馍还温乎着,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他忽然觉得,这些花馍捏的不只是花鸟鱼虫,是一代代人的日子——有蹲在河边看鱼的执着,有灶前添柴的耐心,有童谣里藏着的盼头。
“下一站拍啥?”小周一边开车一边问,嘴里还嚼着花馍。
“拍广东的烧腊,”林羽翻着计划,“听说有个老师傅,烤乳猪得用荔枝木炭,火候得盯着猪皮的起泡,起的泡像珍珠似的才叫好。”
周晓芸从包里掏出块“福”字馍,掰了一半递给林羽:“不管拍啥,记住王奶奶的话——火匀,馍就甜。咱们拍节目也一样,心诚,观众就看得热乎。”
车窗外的塬越来越远,像铺展开的老画卷。林羽把半个“福”字馍塞进嘴里,忽然觉得这档美食节目,比他拍过的任何剧都更贴近生活的本真。那些捏花馍的指印,蒸馍时的白汽,童谣里的调子,都是时光留下的印记,轻轻碰一下,就暖得人心头发颤。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把这些印记小心地捡起来,拼在一起,让更多人知道,日子原来可以这么扎实,这么甜。